“尚二爷,何出此言?”林透任由尚仲青倒酒,笑着端过杯子。
尚仲青眯着眼:“杜统领,你可别瞒我。我这人没有什么本事,但看人还是蛮准。你直到现在,还隐隐对我有些敌意,尚某人不得不给你解释一番呐。”
林透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僵,将杯子佳酿一饮而尽,发出了干笑:“尚二爷说笑。我小小侍卫,能被你邀请,受宠若惊,一时未回过神罢了。”
尚仲青却不满意他的答复,一摆手:“莫敷衍我。我这一席宴,既是为手下不长眼的几个小子赔罪,同时也想结交杜统领这个朋友。作为朋友,自当坦诚相告,一句话,杜统领若有什么疑虑,只管说出来。尚某知无不言,定要让你消了对我的敌意。”
林透愣住了,不知这尚二爷是个性如此,还是醉中失言。不过坦诚相告这种话,他可不敢轻信。搞不好就是以话易话,以秘密交换秘密的把戏。
“尚二爷,你醉了。我去叫人,扶你回去吧。”
“胡闹。”尚仲青努力睁大眼,盯着林透,“杜统领,你的样子在我眼里可清晰的很,我哪里有醉。你这话,可是瞧不起我的酒量了。”
说着,端起杯子,接连喝了三趟。而后轻轻打着嗝,散着浓浓酒气。似无意般抬手指了指林透,头却低着,喃喃自语。
“你看我身份尊贵,在这祁武郡饱受尊重。其实呢……他们重的是尚家,与我尚仲青何干。表面上恭敬,背后瞧不起我咒我的人,太多太多。杜统领你……不一样,你不媚我,这一点便对极了我的胃口,所以我很欣赏你。”
“人各有志,作为白家侍卫,与尚家自然不对路。尚二爷这番夸奖,倒是误会了。”林透摆摆手。
“谁说的。白家侍卫里的那几个老东西,见到尚家跟见了亲生爹妈一样,可笑可笑。”尚仲青凑的近了些,“敢撕我尚家悬榜的,杜统领可是第一个。”
林透没有话说,事情是他做下。在乐场之时,尚仲青已然一副全盘揭过的样子。不知道他现在重新提起,是什么打算。
“别……紧张,我就这么一说,绝无怪你的意思。不过,杜统领这么紧张画像。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悬榜找那画中的小姑娘?”
“尚二爷的意思……”
“我刚刚说了,咱们已经是朋友。为了消弭彼此的生疏,我们互相为对方解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老弟你看如何?”尚仲青改了称呼,毫不避讳地与林透称兄道弟起来。
林透眯起眼。虽然早就猜到尚仲青的心思,不过他能大方说出来,而不是暗中试探,倒是足够坦诚。而他对自己的重视,从一直的称呼上可以看得出来,真假且不论,姿态却是足足的。这让自己对他的好感,微微增加了些。
既然把话说开了,他的提议……倒是未尝不可。
尚仲青是被陈亮等人带来,那定然已被告知了关于自己的事。自己在祁武郡微不足道,并未和这尚二爷有太多牵连。就算是问询,也是由着自己说。
“也罢,尚兄如此客气,要是再矫情,倒显得我小气了。我便和你把酒畅谈一回。”林透正色点下了头。
“好!”尚仲青似对林透的称呼极为满意,“我年长与你,理当为先,便先和你说说那悬榜的事。”
林透面色不变,耳朵竖了起来。
“说这个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先跟杜老弟确认一下。”
“尚兄请讲。”
“据陈亮所说,不久之前的祁禹镇,在进城名额争夺上,曾见到一个和你颇为相似的人,不知道……”尚仲青摸摸下巴。
“正是我。”林透点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尚仲青短短的一个问题,倒是让林透明白过来,在乐场是怎么被人盯上的。陈亮等人,作为尚仲青的心腹,带人进出城一事,显然由他们亲自操办。
只能说那时争夺名额的对手太弱,自己还没发力,便已经胜了,想要隐藏隐藏一下实力都做不到。想来是那时候给陈亮等人留下了印象。
而自己后来将名额送给了嫣儿和姥姥祖孙二人,有心人只要一联系,必然怀疑到自己身上。这叫他有苦说不出,要不是第二次巧遇嫣儿,自己与她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完全没有交集的两方。
“杜老弟够坦诚,”尚仲青一拍掌,“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写了‘杜林’二字的纸条,便是你的吧。杜老弟是不知道,你把名额赠予了他人,却让老哥犯下了大错啊……”
林透眉头皱起来。尚仲青记性还真好,自己真要感谢白竹,没有喊出自己的真名,不然可没法蒙过这尚二爷。但是后半句话,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唉……”尚仲青闷了一口酒,兀然散发出浓浓的忧伤,“我带人进城的事,杜老弟是知道的吧。”
“当然。”虽然觉得眼前之人多此一问,林透还是配合了他。
“由于尚家的规定,祁武一郡,进城难;留在城中,更难。我偷偷带人入城,以尚二爷的名义做了保,会帮助他们留在城中。所以,为了这个承诺,对于进城名额的分配,采取了各地争夺的方式。谁知由于疏忽,却让别有用心的人,做起了名额买卖的勾当。”
林透微微颔首,这事他也清楚。像那“铨哥”吴铨,便是做的抢人名额又转卖的生意。不过他不太了解其中干系:“这个……和尚兄要说的事,有甚么联系吗?”
“杜老弟莫急,且听我慢说。名额买卖导致大量较弱的人进了城,这些人根本无法在祁武郡立足。就是以我的关系,保住一两个可以,想要帮助所有人也是徒劳。最后竟害得,这些人少数被赶走,而多数却是倒在了尚家的屠刀下。”尚仲青语气一下子低了,眼圈也是红的。
“我本一番好意,却没想到反害了人性命。所以我痛下决心,严格排查跟我进城的人。那祖孙二人,便被这样的排查挡在了门外。我不让她们进城乃是为她们好,她们不愿意听,我便下了一个让我追悔莫及的命令。”
林透瞪大了眼,他隐隐有些猜测。
尚仲青长叹一口气:“我叫下人赶她们走,却没想到派出了鲁莽的家伙,竟然……失手夺走了老妪的命。我不久前才知晓结果,当场废了那个莽货。然后便差人悬榜,想要找到那小姑娘,好好弥补我的过错。”
说到此处,尚仲青再也忍之不住,眼角有些濡湿。
林透没有想到,事情原委如斯。看尚仲青的样子,醉中畅言,可信度不低,自己先前的推测倒是误会了他。
“尚兄,言重了。如你所说,此事倒是与你无关。反倒是我,不知情况,做了错误的事。在乐场也是我多心,以为你要对那小姑娘不利,才撕了你的悬榜,真是该死……”
两人的慨叹一并发出,萦绕在望江阁顶层。杯盏相交,各自闷了几大口酒,相视苦笑,倒是关系又近了许多。
“杜老弟,老哥跟你说实话,我打算倾尽我在尚家的面子,帮那小姑娘成为尚家核心子弟,让她得到最为精心的培养。希望这微不足道的一点事,能够弥补我对她的亏欠。不过我却不知她在哪儿,如果老弟知道……”
“我定尽我全力寻找她的下落,来日若有机会找到,一定告知尚兄。”林透重重下了许诺。
嫣儿的事,却是被他吞在了肚中。逢人只说三分话,虽然尚仲青很对他的胃口,说话间也流着真诚,但尚家给他……有些不好的印象,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提防。
尚仲青和他对视片刻,嘴咧了咧:“仲青在这儿,谢过老弟了。刚刚是我主动说的,不算交换,老弟还有什么要问的,只管说吧。”
见瞒了过去,林透一颗心放了回去。眼珠转了转,开了口:“我确实有一个疑惑,还请尚兄赐教。”
尚仲青又满上了酒,示意林透直说。
“根据尚兄所说,有许多带进城的人,由于尚家严格的规定,最终或被赶或被杀。那先前的人呢,在名额买卖之前,你带进城的应该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似乎这些人……也没有生活在郡城里。”
林透说完,率先喝了酒,表示歉意。这个问题,之前便困扰着他,因为陈亮和辛长一口咬定,只有自己没有身份牌。如此直白地发问,极有可能落尚仲青的面子,是以林透自罚一杯,掩盖尴尬。
“还是老弟观察的仔细。”出乎林透意料,尚仲青没有任何不适,大喇喇地给了解释。
“我在祁武郡有一些地产,他们都被我暂且养着。因为尚家大比与庆典期间,收费远高于平常,我暂且提供地方养着他们,等这阵子过了,他们就可以较低的代价留下来,对他们日后的生活有好处。说来也不怕老弟笑话,养这些人的花费,早就超过我带人进城赚的……哈哈……”
原来如此。林透想到了卖给自己探鼠的老板,在尚家大大提高的收费下不堪重负,尚仲青的说法倒是完全合理。
在祁武郡民间评价尚二爷,大抵是“义薄云天”“善人无双”一类。如今看来,这些评价真是恰如其分,好一个义气的尚二爷!
“尚老哥,我敬你一杯。”林透也变了称呼,“轮到老哥问了,有什么问题,老弟也知无不言。”
“我啊,对杜老弟的身份很感兴趣。”尚仲青一开口,便震住了林透。
他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被看出了破绽。故作镇静等发问,尚仲青后话一出,让他完全傻了眼。
“杜老弟如今年龄几许,可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