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恩曦有过那么一瞬间以为是布宁在自己身上使用了那种可以让人获得“时间”的血清。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像年轻时候的布宁，可两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年轻布宁的笑容是轻佻、玩世不恭、令人看不透深潜。

而老年布宁只是单纯的狡猾奸诈，地道商人模样。

“你不是布宁！”

年轻布宁摇头笑了笑，否认道：“不，我就是布宁，或者换句话说，我才是真正的……亚历山大?布宁。”

听到这句话，苏恩曦几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颤。

他们脑海中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

路明非愣了两秒。迅速定过神来，朝着远去的克里斯廷娜质问道：“我是什么味道？”

克里斯廷娜转过身，低声回答：“古老的味道，就像是封存在罐子里的泥土，又像烈火里炙烤的烂骨头。”

路明非原本也觉得克里斯廷娜闻不出什么东西。

虽然她是高阶混血种，可以说比路明非见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混血种都要炫酷，但是他见过比她高段位的怪物要多得多。

夏弥同学以耶梦加得之身都没闻出来他有什么异样，这个“比较强大”的情报员小姐又能闻出啥来呢？

可现在从克里斯廷娜口中得到这种答案，却让路明非有些惊悚。

克里斯廷娜说的那些话宛如天书，但天书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暗指着死亡。

这恰好与他的直觉吻合，克里斯廷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神秘。

不是简单的高阶混血种这么容易判断的身份。

路明非皱紧的眉头忽然又松了下来，他轻松地说：“你倒是香得很，闻起来跟你平常用的那个香水一样。”

“那是从记忆带来的味道，我可以用意念改变自己的气味，也可以模糊你的感官，让你觉得闻到了那种味道，实际上我身上只有破茧的腐烂腥臭味。”克里斯廷娜说。

果然一瞬间传入鼻端的气息就变了。

浓郁的腐臭熏得人几乎要吐出来，但很快气息又迅速转回那种幽冷的清香，像是凛冬中盛开的鲜花。

原来真的是神经系统被影响到了。

路明非惊讶于克里斯廷娜这种能力的同时试图给零暗示，让她在克里斯廷娜身上做下标记。

自从导虫用完，他就没有了能够追寻猎物的手段。

这种时候现代科技显然比古法子有用。

零默默低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路明非并不是在和克里斯廷娜拉家常，而是在不着痕迹地拖延时间。

“你说过那香水是你母亲用过的，能让你想起母亲的味道，还有对过去的怀念么？”路明非问。

“不要试着用过去来影响我，过去的一切我都记得，但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

克里斯廷娜浑身白鳞开合，鳞片下生出细长的白丝，如同鸟类的羽毛一般，无数白丝垂落，随风起伏。

“糟了，她还要二度孵化！”零少见的言语中带了一丝急切之意。

再次结茧孵化的生物，根本不能称之为混血种了。

那是龙！

纯血的君王，要向世人扬起她高傲的头颅。

路明非暗道一声坏事。

他也许是好心帮错了忙，黑蛇的龙血对于寻常混血种而言本是剧毒，可是解毒药中和了毒性，让克里斯廷娜以一个极为顺利的过程融入了黑蛇龙血的力量。

血液交合下，克里斯廷娜不仅成功进阶到了S级之上的混血种，更是朝着纯血的龙族在进化。

而支撑克里斯廷娜要变得更加强大的信念，就是杀掉那些她所痛恨的人或者是混血种？

路明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还记得我吗？别做傻事了，你的父亲……也许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至少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你的人，如果真的踏上那条路，哪怕是我是你的朋友也不得不杀了你。”

“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我都记得。”

克里斯廷娜轻声说。

“可那个追逐正义的女孩，路明非，你想过她为何要追逐正义么？”

路明非看到克里斯廷娜身体上白丝产生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稍微松了口气。

但这个问题他真的答不上来。

因为他的大脑现在懒得思考，他只觉得克里斯廷娜那时候又傻又胆大。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生命石短暂的，短暂到看不到未来，这样的话，语气寂寞死掉，不如飞蛾扑火。”

克里斯廷娜倒也没有等着路明非回答。

“多可悲的人生呐，拼命地挣扎，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愚蠢的，但别人越这么看她，她越要表现的勇敢，在世人眼里，除了那不值一提的勇敢，她一无所有。”

克里斯廷娜话语中满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评价着自己，似乎已经决定了要跟过去的自己决别。

“每个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无所有的，所以我们平等。”路明非说，“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她不惜牺牲自己把你生下来，也是想要你来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别放弃好么？”

路明非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触动。

原来克利斯廷娜的勇敢源自于她对死亡的恐惧。

就像是源稚生的勇敢源于他对过去的悔恨。

没有人是生来勇敢的。

“你提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是想要唤醒我人类的心吗？”克里斯廷娜声音依旧平静。

“是。”路明非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克里斯廷娜不屑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恨她？我恨她生下残缺的我，和那个只把她当做一件礼物的男人，而她是那么的蠢，到死都误以为自己被人爱着。”

“她的确被人爱着，你的父亲爱他。”

“那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是可怜的小丑，戴着别人面具的克隆人。”

“对于很多人来说有人爱就不错了，管他小丑还是大人物呢。他爱你，所以把你交给我后就可以去死了，没什么害怕的。”

路明非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布宁，叹息道。

“至少在这个方面上，他是个伟大的父亲，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辜负的爱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他把你交给我，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爱是你们人类的同病相怜，是你们用来温暖自己的幻想。”克里斯廷娜冷冷地嘲讽。

“你已经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了吗？”

“你觉得我这样还算人类吗？”

被反问了一句，路明非倒也没有露出无奈，而是淡淡说：“人类的定义不是他现在的姿态，你有作为人类存在过的证明，我记得你那时的模样，只要我还没死，你就是人类，而且你有父亲母亲，死后墓碑上也能刻下几段文字，不会在一片雪地埋了便无人问津。”

“你的同僚会在每年的祭日为你奉上鲜花，你认识的朋友会为你低头哀悼，当你死前回顾过往的时候，你还能记起那些在深夜放肆喝酒歌舞的画面，有爱过你的人，有被你爱过的人。”

“所以，莪们都是人呢~又怎么能说自己不是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克里斯廷娜面无表情。

“是啊~现在的你已经变得完美了，你没有了疾病，也不再有恐惧，你能活的比乌龟还就，是不是过去的记忆没了会更好？毕竟那样就完全没有困扰你的东西了。”

“是的，那些完全不重要！”克里斯廷娜挺直了身躯。

路明非从背后拿出一枚赌场使用的筹码代币，递给她。

“那就把某些东西变得重要。”

他郑重道：“答应我，至少不要变成龙，好么？”

“我们该离开了。”零冷冷地在一旁提醒。

路明非叹了口气，对女孩挥手：“那么祝你好运，克里斯廷娜小姐。”

他跟零转身上了列车。

不多时，列车发动机轰鸣作响，缓缓朝着某个未知的地方前进。

雪浪被踏开，克里斯廷娜默然不说话，看着手中的硬币，沉思良久。

最后，白丝从她鳞片缝隙里被一层层收回，她头也不回地迈入了防空洞中。

当列车完全驶过023号城市中央的铁轨，留在铁轨另一侧的男女都稍微放下心来。

“超级磁场影响下还能使用追踪仪器吗？”路明非问。

“不确定，这东西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距离近的话定位应该准确。”零拿出怀中手机，淡绿色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大大的红点。

而他们两人的标识是两枚绿点，红点正朝他们远去。

零抬起头来，注视着远方克里斯廷娜离去的方向，淡淡道：“你骗女孩还真有一手。”

闻言，路明非咳嗽了两声：“我也没想到这孩子只进化了血统，没进化脑子。”

“你的意思是她很好骗？”

“不是，这不是骗，这叫合理规劝。”

“但愿你是这么想的。”

零说完，一声不吭地寻着克里斯廷娜的坐标跟了过去。

路明非摇摇头，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就被打上了坏男孩的标签。

但平心而论，他的确是抱着为克里斯廷娜好的目的才骗她的，难道拯救一条生命不比让她堕落成一台只知道杀戮的机器要好么？

……

年轻布宁诉说了自己的一点过往。

苏恩曦疑惑到现在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答。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一路上布宁没有对她们罗曼诺夫家的人产生怀疑，因为他不是023号城市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是这个年轻的布宁。

在真正的布宁眼里，那个莫斯科的女明星不过是他的玩物。

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出生在这座小城市里，他是这座城市最后一批居民。

当时的苏联军队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把所有人聚集在礼堂，要消灭他们。

而帮助他们启动核聚变装置的人正是亚历山大?布宁。

他要求的筹码就是一千万卢布和女明星贝拉。

没错，贝拉只是一件奖品，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年轻有钱又懂礼貌的男孩，兜里揣着一千万卢布，又有高层帮忙，什么样的女人拿不下？

可布宁不是个好人，对他来说贝拉只是个玩具，漂亮的玩具。

而主持拍卖的布宁克隆人却是个女儿奴，为了女儿可以铤而走险。

克隆出来的人比原主更有人类的感情，这简直荒唐极了。

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没人能否认。

“你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苏恩曦问。

用脚丫子也能想到，防空洞之下除了黑蛇之外的秘密，怎么会被他们如此轻易就发现。

这不是幸运女神光顾了他们，而是提前安排好的阳谋。

“当然，因为你是罗曼诺夫家的人。”布宁微笑。

“邀请我们来这里也是你的意思？出面的那个老家伙只是听从命令行事？”

“没错，傀儡只能干些脏活累活。”

“罗曼诺夫能为阁下做点什么呢？”

“直接开始谈生意了么？我喜欢你的风格。”

布宁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请容我先介绍一下这里的生意。”

修女打扮的女孩恭敬端来椅子，放在开满白色鲜花的树木下。

苏恩曦和老唐合上枪，酒德麻衣也收起刀刃。

“你们的生意我们已经听过很多个版本的了，希望你的版本能有点新意。”苏恩曦冷声道。

“呵呵，我想你一定猜我就是这桩交易的幕后老板吧？其实我不是幕后老板，我只是他的代行者。”

“九五年的时候我在莫斯科和中国人做买卖，进口一些烈酒和日用品，但生意不景气，我破产了。”

“于是我又想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我想那个核聚变装置大概是值钱的，不，是肯定，它的图纸肯定能卖出一笔大价钱。”

“当时这里就是军事禁区，通往这里的铁路已经报废了，我沿着废弃的铁路线长途跋涉几百公里。”

“我以为我找的是一个没有归路的答案。”

“但我找到的是宝藏，一个全新的宝藏，灯火通明的世界，像是梦境中的城市。”

“只是这个世界空无一人，当我回到曾经的家中时，电话响了。”

布宁的表情极为享受。

“那真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对话，他慷慨地许诺了我今天的一切，金钱、地位、女孩还有无限的时间。”

“而代价，不过是我成为他的幕前代行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