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戈神色一正,诚恳的说:“老爷子,我也不瞒你,我们是千丘城治安署的人,来亚楠镇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恐惧、煎熬、凶狠、愤怒……诸多复杂的情绪在老板眼中一一闪过,最终又归于宁静。
“既然已经放弃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不早点来?晚了,一切都晚了。”
“我不太明白。”曹戈皱起眉头。
“呵,不明白,你们当然不明白!”
老人的声音变得愤怒又悲凉,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向大门外。
“你问我这小镇上为什么没有年轻人?当然不会有年轻人,如果年轻人都在小镇上,谁进城给贵族老爷们当牛做马呢?
呵!
亚楠镇算好的了,至少幼有所养,老了的人相互之间也可以收尸,那些更偏远的村庄……
人间惨剧啊,年轻人全进城了,老人活生生饿死在床上,烂了都没人理。
所有村民都麻木的数着自己还能活多久,以便提前挖好坑,把自己埋了,不给他人添麻烦……”
张武忍不住打断了老板的话,不解道:“那些进城的年轻人呢?难道不回来?”
“回来?怎么回来?”
老板嗤笑。
“别说那些进城的青壮年,就是去找他们的家人,也从来没人回来过。
你们生活的地方,就像吃人的魔窟,有进无出啊!”
张武想到自己的遭遇,脸色变得铁青。
“所以,你们就把自己住的地方变成了魔窟?”曹戈突然问道。
老板沉默半响,叹了口气,悲凉又无奈的说:“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跟城里来的先生学过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曹戈直视老板浑浊的双眼,用极有压迫力的语气说:“可是,先生给我说过另一句话,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反正都是灭亡,不是吗?至少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老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夕阳已经落下,天边仅剩一些红霞,血红色的阳光照进大厅,止步于饭馆大门内一两米的地方。
几人坐的地方已经变得有些昏暗。
他站起身,从柜台下端来两盏油灯,掏出火柴,小心翼翼的点燃,火光将昏暗的大厅照亮。
老板将火柴小心的贴身收好,看向曹戈三人,“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要住店吗?”
“住!”
曹戈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去收拾一下。”老板起身离开,噔噔噔,踏着木质阶梯,上了二楼。
张武直勾勾的盯着曹戈。
曹戈不由摸了摸自己没一根毛的脸,不解道:“我脸上有花儿?”
“只是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你变得这么诚实了。”
“怎么说?”曹戈眉毛一扬。
“当初我们认识了大半年,你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在此之前,你编造各种假身份骗我,比如什么父母早亡,被未婚妻抛弃,被兄弟出卖之类的。
但是现在,你和这个老板不过聊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将我们的底儿漏了大半,这不是变诚实了是什么?”
“哎!”曹戈叹了口气,“我是现在才发现,人和人之间呀,信任最重要,要诚实啊。”
“你别听他胡吹!”
风铃放下海碗,摸了摸微臌的小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曹戈的话。
“这饭店的老板,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人,临时编故事,恐怕会被轻易拆穿,到时候会彻底失去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
所以这家伙就改变了策略,利用自爆身份这份坦诚,维系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以便从饭馆老板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我在一部古书上看到一个词语,叫做打草惊蛇。”
“喂喂喂!”曹戈不满嘟囔起来,“我有你说的那么阴暗?我就是觉得,人与人之间应该坦诚……”
“坦诚?”
风铃冷笑一声。
“这话你应该对张三和四二六说,另外,我刚刚用心界感知到了一些老板内心深处的情绪,你想不想知道?”
“咳……那个,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被允许的。”曹戈神色一正,大义凌然,“在老爷子身上打上心界标记了吗?”
“不用你提醒。”风铃声音平静,“刚才,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板的内心很煎熬。”
“煎熬吗?”曹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
张武看了看曹戈,又看了看风铃,默默地低下头,喝碗中面汤……这两个家伙,有八个心眼子。
不一会儿,老板回来了,手中提着一盏古旧的马灯,他扬了扬手中的马灯,示意三人跟上。
上楼的木质梯子在大厅最深处,此时这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有马灯照耀,仍旧看不太清楚脚下台阶。
当曹戈和张武两个大男人踏上木质台阶时,腐朽的台阶立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吓得两人连忙手脚并用。
二楼走廊狭窄而逼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曹戈站直,头顶刚好触及顶部木板,比曹戈高一些的张武,需要弯着腰才能通行。
老板将马灯挂到走廊顶上,说:“只有两个房间,左边的房间大一些,建议两位男士住。”
顿了顿,他的神色变得沉凝,语气也跟着严肃下来,“记住,晚上九点之前,必须闭上眼睛睡觉。”
“为……”曹戈一把拉住张武,点了点头,说:“我们会的。”
“希望你们真的听进去了。”
老板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独自走向廊道最深处,吱啊一声,拉开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木门,走了进去。
“现在怎么办?”
张武看向两个有八个心眼子的家伙。
风铃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皱着眉头抿了抿嘴,“他在祈祷……很虔诚的一个信徒。”
“火神信徒?”
“嗯。”
风铃点了点头。
曹戈皱起眉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低声自语,“不应该呀。”
“什么不应该?”
风铃和张武都看向他。
“你们不是火神冕下的信徒,不知道一个虔诚信徒的习惯,我能理解。”
“说得像某些人自己是火神信徒似的,我可还记得,不久前,某些人连烈焰三角是什么都不知道。”
风铃将双臂抱于胸前,不屑地说。
“别打断我说话。”
曹戈训斥了一句,眼睛下瞄,嗯,很臌。
“哼!”
“火神虔诚信徒都有一个习惯,晚上十点之前将家里面打扫干净,然后于十点钟开始祈祷,会祈祷十分钟,也只会祈祷十分钟。
但是现在,才八点半。”
“会不会和刚才的警告有关,晚上九点之前必须闭眼睡觉?”张武小声嘀咕。
曹戈和风铃诧异看向张武。
张武扭捏地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问道:“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曹戈和风铃同时摇了摇头,异口同声的说。
风铃正要再次开口说话,心界突然出来警示,在脑海中炸开,连忙改口说道:“他祈祷完了,看样子打算出来!”
“风紧扯呼!”
三门连忙退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走廊上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脚步停在了房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不等曹戈去开门。
咚咚咚!
对面的敲门声又响起。
紧接着,老板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入,“记住,九点之前闭眼睡觉。”
咯吱咯吱!
脚步声远去,随着一声极轻的关门声落下,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寂静中。
张武开始整理床铺上的被子,抱怨道:“这被子,也太潮湿了。”
“你真打算睡觉?”曹戈神色微妙。
“不然呢?”
“我家乡有一句话叫做,凡是敌人阻止的,就是我们要做的……嗯?”
曹戈话音刚落,房间猛然陷入黑暗中。
“老张,你吹掉了油灯?”
“没有呀?”张武将手靠近油灯火焰位置,下一刻便闪电般的缩回,“嘶,燃着的……不好……这是……”
咕咚!
他双眼一闭,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曹戈刚想询问,一股强大的困意便袭来,咕咚一声,也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