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在得知蔡邕来访后很是惊讶,这个人虽是名士,但与他素无来往,怎会突然造访自己的府邸?况且这城中的乱兵?
虽是疑惑,但袁隗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让人将蔡邕引到偏厅,不是他疏于待客,也不是他瞧不起这一介白身的蔡邕,而是正厅中的血迹还未清洗干净、
“稀客稀客,早知伯喈公回了洛阳,只是老夫忙于政事,又恐遣人代为拜访礼数不周,望伯喈公恕罪。”
袁隗已经没了之前阴沉的表情,笑着继续说道:“不知伯喈公来此,所为何事?”
要不是忧心洛阳之民,蔡邕不会主动与袁氏联系,只是当他在路边看到那些军士的肆意妄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处理此事。再加上那些军士是董卓手下,蔡邕感到自己被蒙骗,所以也没有打算去显阳苑找董卓处理。
虽然不喜袁氏为人,但蔡邕也不好失礼,回了一礼说道:“不知太傅可知城内发生了什么?“
“哦?在下倒要听听伯喈公知道些什么。”蔡邕虽穿的是素衣,可眼尖的袁隗一眼就看到了他腰间悬挂的印绶和玉佩。
蔡邕何时为的官?我怎么不知道?
袁隗将疑问压在心中,听蔡邕说。
“城中到处是乱兵在劫掠,皆是董仲颖的西军所为,太傅就不管吗?”
“管什么?我只有参议朝政之权,实在不好插手兵事。再者说,伯喈公既然知道这乱象是董卓所为,为何来找我?”袁隗的脸上一脸疑惑,万石高官的演技着实厉害。
“太傅是将我蔡邕当蠢蛋吗?董仲颖是你门生,若不是你遣他,他哪里来的胆子敢...”
蔡邕犹豫了一下,袁隗问道:“敢什么?”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兵出函谷,又怎敢任由麾下烧杀抢掠、逼近宫室?”虽远离朝堂多年,可蔡邕还是知道废立之事的严重性,不敢直接逼问袁隗。
“我已经说了,我并无权插手兵事,而且董卓的统兵之权是先帝封赏给他的,其人感念皇家恩德,率兵东进,我又岂能拦得住?况且我今日已授其司空之职,收了他的兵权,伯喈公说话还是要慎重!”
袁隗的语气已经变的严肃,可蔡邕却不惧,在他的认知里,袁隗再是权势滔天,毕竟还是在规则中行事。不管他是否有效仿王莽之心,总之在行代立之前还需收天下士庶之心,不敢肆意。这就叫“君子可欺之以方”,哪怕他袁隗不是个堂堂君子,可总归要装的似个君子。
“太傅若收其军权,是否又派人去统属西军?”
蔡邕去了趟尚书台可不是装装样子,他并未在台省中见到统领西军的新人选。在中枢为官的第一要事就是理清人事,这个道理不仅在中枢适用,就是在一郡一县也是如此,作为佐官的长史主簿,若不识人则事倍功半。
“那我有过,因未到朝会,所以还未议定合适人选。可这乱兵劫掠之事,确实与我无关。”
蔡邕在太傅府没得到答复,愤而离去,直奔显阳苑。袁隗说与他无关,蔡邕一个字都不会信,若无袁隗默许,他董卓一介边将,敢行此事?
在府中的袁隗并未在意蔡邕的来访,现在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在等他做决定。
“家主,都亭军有异动,其前军已过石桥,观其行止,怕是往成皋去的。”这个消息是袁氏门生送来,由管家转报袁隗。
都亭军?
袁隗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有谁能指挥得动都亭军呢?
“何苗与董仲颖勾结到一起了?”袁隗的话问出,渗出淡淡杀意,他一是恨为何没杀掉何苗,二是恨那吴匡怎会如此没用。
“何苗此时在城南,未与都亭军在一起。”
“知道前军统帅是何人否?”袁隗问道。
“张璋。”
“我记得张璋所部未有折损,还收拢了吴匡的部分残部,是否如此?”袁隗像是在询问管家,但却没有等管家回答,而是下令道:“将吴班找来,让其去劝住都亭前军。”
吴匡是兖州陈留人,乔瑁此时是兖州刺史,兼领州治东郡太守。派吴匡前去,不必担心他背叛兖州老乡,转而帮助张璋安抚其父军队,况且吴匡的家小还在袁隗手里。
“那吴匡的侄子?”
“好好养着,不许其离开。”
···
蔡邕又在之前那个军士的护送下,赶往显阳苑,可他并没有在此见到董卓,只好在苑中等待,遣那军士回蔡府照看。
蔡邕苦苦等待的董卓,此时正在河南尹官署中。
“子师兄,此职只能由你来做。”董卓言辞恳切道。
“为何?我资历不显,又有入狱劣迹,我任尚书令,他人能服气?”
“此言差矣,卓恰以为只有子师兄能做这个位置,袁氏、何氏故吏、并州军,还有天子,四方都不会反对这个任命。”
董卓本是遣人来将王允送至尚书台,可王允紧闭官署们,拒不见西军,董卓只能自己来一趟。
天子生母姓王,且与王允同出于并州。王美人家乡赵地是赵国祖地,而太原王氏所在,是赵国故都晋阳,可见两方关系之紧密,故天子乐于王允录尚书事。
而王允又与宦官有血海深仇,且声名俱佳,袁隗不会反对此事,因为王允绝不会给宦官们翻案。宦官们有污名,则灵帝、弘农王威望亦会受损,袁氏乐见其成,也更便于自己掌控朝政,对年幼的小皇帝施加影响。
王允复起是何进之意,何进对王允有提携、活命之恩,朝臣也都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何氏故旧不会反对此事,袁隗恐怕更喜欢有人能分外戚之势。
且并州军知道董卓提携王允入主尚书台,必定会更信服愿意起用边地人的董卓,更何况董卓本就是边地之人。
只要王允愿意与袁隗抗衡,董卓甚至愿意帮助王允掌控西园八校。董卓知道袁绍与淳于琼要出奔,可他在蔡邕家拉拢曹操并未成功,身边之人也就弟弟董旻有名义执掌西园军。
奉车都尉管皇帝车马,有资历,也有名义统率天子亲军,只是董卓知道,眼下无人会在支持自己褫夺兵权,就连今日这么快收服都亭军,也是仰仗了何苗的帮助。
“仲颖..”
董卓安静地听王允的下文。
“若我任尚书令,你意欲何为?”
王允目光如炬,紧盯着董卓,流浪的几年,让王允有了一双能勘破世事的眼睛,确切的说,他在接触过升斗之民后,更能洞悉世事了。
“欲扶保天子亲政,还政清明。”董卓的回答果断且坚决,对着王允的目光毫不露怯。“不知子师是否亦有此想?”
“那为何你会任由西军抢掠?”王允是带过兵的,又出身边地,不会似蔡邕那般看不清局势,他知道西军所为是依照董卓之意。
“若无此为,卓不日将死,天子也将...”董卓没有明说,他知道王允知道自己的意思。
“我自四月统兵入河东,已有百五十日离乡,下面人皆不服水土,偶有怨言。数日前收到袁氏命令,更是从河东急行军数百里,强过函谷,直奔洛阳。期间又违抗了数封命我还军的诏书,你说将校士卒会做何想?我只能以此拙计稳定军心,拉拢并州军士。
袁隗威逼我废立天子,我难道不知无论是否遵从都难逃一死?可我手里这三千西军呢?他们皆是好男儿,随我征战四方,百战皆捷,难道我能看着他们因我而死?
那些并州军又何尝不是?你忍心看着乡里死于洛阳,难归故土吗?”
董卓的前半截话是在解释,或者说是在狡辩,朝廷数次劳军,西军并不缺封赏。
可董卓也知道王允要听的不是这些,王允要的是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入局的理由。
袁隗的僭越、皇室的势弱给了王允由头,并州乡里则是击破他心坊的致命武器。王允自从被宦官陷害后辗转多地,靠的就是家族委派的乡里人救助和隐藏行迹。
一个常年有异族侵扰、抢掠的地方,其地之民往往会更为团结,而且并州地并不富饶,多是高山沟壑,这也使得并州人更愿意抱团取暖,同样的,扬州、荆州、益州也是如此。
凉州也在边地,受异族侵扰地更多,但颇让人玩味的是,羌人与凉州民之间常有联系,经常交换物资。凉州民本就剽悍,与羌人之风相和,而起一些逃犯就喜欢到羌地躲藏,逃避官府的追捕。因此凉州的良民与恶民间,更像是泾渭分明。
“若我入尚书,行丞相事,你需要我如何做?”王允松口了。
“不需子师兄冲锋陷阵,只望能阻拦袁氏一二,阻截乱命。”
“以我一人之力,难以阻挡袁氏锋芒。”
“无需子师兄担心,我已征蔡邕、荀爽等人,共抗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