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89奉圣夫人
片刻后,甄家内院,奉圣院——这是当初隆武帝首次南巡入住甄家时,亲自给甄家太夫人加恩“奉圣夫人”封号,又亲笔题写牌匾后,安排当时的太子、后来的义忠亲王带人挂上的。
“孙儿见过老祖宗、见过父亲!”刚才还一副世家公子风格的甄玦,进了正厅后立刻没了心气,先跪下给正中端坐的奉圣夫人行礼,又向自家老子问安,最后斜了一眼角落里跪着的甄家二公子甄琅,这才在甄应嘉点头后,起身到一侧站着。
“老大,你可是有什么疑问?”甄应嘉拈着山羊胡问道。
“父亲,孩儿不明白,为了区区一个千户,用得着如此礼遇吗?”刚才还一副“你我兄弟”表情的甄玦,此刻全没了亲切,“就算是他能得到永昌殿下看重,难不成还能越过那十二家的后辈?给足他面子也不过是个外放总兵的前程,何必......”
“你呀,还是见得少了。”甄玦没想到,他不过牢骚了几句,竟然能让奉圣夫人接话,吓得他赶紧跪下请罪,“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今天的脸面,大部分都不是给他的,但你肯定还会怀疑,因为就算是荣国府来了正经主子,最多也不过如此。”
“孙儿不敢!”甄玦赶紧在奉圣夫人示意下起身,但还是没让步。
“永昌那丫头你也不是没见过,什么时候见她夸过人?那封信你们也看过,都夸成什么了?”奉圣夫人慈祥一笑,指了指甄应嘉下首的位置示意甄玦入座,“若只是如此也罢了,横竖不过是個‘少年英才’,老婆子空活了这把年纪,什么英才没见过?
可是,那信里还提了一件事情,你们爷俩儿大概是没注意,永昌手下的那个威远侯府东方丫头,被她许了出去,宁可不要名分也跟着;区区一个侍卫统领的婚事,确实不值什么,可是你们不要忘了,东方丫头从小就伺候永昌,而且是唯一一个身边人!”
“老祖宗是说,永昌殿下她......”这句话一出,连甄应嘉都有些坐不住了,甄玦干脆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
“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够过问的。”奉圣夫人摆了摆手,让甄应嘉父子脸色猛变,“这皇家之事向来如此,一群腐儒穷酸的所谓‘规矩’,难不成要让皇家也跟着遵守?更何况那姓黄的小子,确实不是个可以抬举的,白白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若只是如此,横竖不过是给些体面,犯不着真的对他如何,偏偏他在湖广那边,区区数月的功夫,就连着收拾好几家地头蛇,这份能耐当得起一份尊重,今日之事,我们并不在意,他又何尝会当真?”
“你们两个记住,有背景后台不一定会如何,有能耐更无所谓,但若是既有人扶持,自己还有能耐,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该给些体面。”甄应嘉回头看了看甄玦、甄琅兄弟,表情严肃的说道,“特别是你,琅儿你平日里确实为家中受了不少委屈,却也要分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绝不碰。
王子腾这个人,能耐还是有的,但也不过如此,若是把他放在周阳的位置上,给足他面子也做不到这种地步,光是被收拾的那几家坐地虎,他能在三年任期中做到都算厉害,这还是要有荣国府的帮扶才行。
更何况,王家内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早已传遍金陵,你利用那个废物探路,这件事做的不错,却不该留下把柄,让我们自家的奴才出手,今日那小子进门就摆明了‘请罪’,倒是让我们没了不少手段。”
“爹,不过是带人平了几个刁民,能有多大能耐?换了孩儿过去,也一样可以让他们一个不留!”明显是在“罚跪”的甄琅非常不服气,“再说也不是孩儿想把手下奴才给王仁,而是王家在金陵根本就是空架子,哪里抽得出二十多个敢打的精壮?”
“带着自家精锐人马过去,平了区区一个地方豪强,哪算什么本事?”甄应嘉斜过去一眼,吓得甄琅赶紧低下头,“可若是近乎孤身到任,在区区数月时间里,练出能够以不足半数兵力就硬生生平灭过千刁民的精兵,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也没几个。
荣国府那位琏二爷,现如今在盐城当县令,他的名声如何,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幸好他是个知道进退的,自己不行就养几个能干的奴才,这样的做法放在我们这等人家里,倒也算说得过去,琅儿明白为父的意思了?”
“孩儿明白!”甄琅嘴里说“明白”,脸上写的却都是“不服气”。
“荣国府,哎!”父子三人正说着,却听到奉圣夫人轻轻一叹,“当初宁荣二公并立,天下公认的武勋之首,那是何等的威风,不过区区十几年,怎么就到了如今这幅田地?永昌那丫头从小也是与贾家打交道的,现如今竟然懒得再上门。
我那老姐妹也是的,一家人如何且不说,怎么就把自家的事情弄到了满城风雨?恩侯小的时候,老婆子也都是见过的,哪里就真的如此不堪?现如今可好,一家子弄得长幼不分,传出去被人说嘴也就罢了,却被人映射当今陛下,别忘了,他同样不是太上皇长子!”
“母亲,可是皙儿他......”甄应嘉脸色猛变。
“当初洛儿不管不顾,随了王爷一起去了,让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皙儿一个独苗。”奉圣夫人轻轻一叹,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他又是个有心气的,不愿就这么拖着,却不该拿荣国府作伐子,平白坏了往日的情分。
幸好他手下还有几个孝顺的,没忘了当初王爷的恩典,可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份了?再多的人情也经不住时日,现如今有多少人还愿意帮衬?老婆子虽然有日子没管,却也知道他现在的生计一天不如一天。”
“老祖宗是想让这小子......”甄应嘉脸色一肃,转头严厉的瞪了一眼两个儿子,甄玦、甄琅赶紧低下头,悄无声息的出了院子。
“甄家是皇家的奴才,无论主子做了什么,都不该奴才们胡乱过问。”奉圣夫人淡淡说道,“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能忘了主子的恩典,皙儿那里定然是不能帮什么忙,但若有哪个知恩图报自己伺候的,我们也不该多话。”
“这......”甄应嘉脸色一变,很是为难的说道,“武昌知府张博出身寒微,当初孤身入京赶考,却不慎感染风寒,险些丢了性命,全靠王爷仁慈,资助他完成科举,中了二榜进士,也是文官中不多的几个还在......”
“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忘了也很正常。”奉圣夫人淡淡说道,“太上皇日理万机,又一向龙体欠安,哪里顾得上如此多的事情?些许小事就不要让他老人家费神了,也算是为你那可怜的妹妹照顾一下后人。
还有,进了宁国府的那个姑娘,虽说不是洛儿亲生,到底也要叫皙儿一声‘兄长’,我怎么听说她在府里过的很不如意,竟是要自己带了保镖才能不受作践?老婆子和贾家有交情,可不代表眼瞎了看不见东西。”
“母亲恕罪,孩儿管不到过江的事情。”甄应嘉苦笑着说道,“可就算如此,孩儿也能猜出来,皙儿应该是看上了宁国府和平安州云家的交情,若无意外的话,现如今怕是早已搭上了,只是以陛下手中的力量,这么多动作很难瞒得住。”
“京畿那一片,一向是永昌那丫头的盘子,她又惯是和王爷亲近,想来不会多话。”奉圣夫人轻轻一叹,面露怀念之色,“真是可惜了,当初王爷若知道她的能耐,早一日扶她起来,哪里会让人算计了去,平白坏了父子情份。
我让你们给那姓周的小子体面,还有一点就是照顾永昌,你们可别忘了,手下人多了就要花银子养,她哪里会有这么多进项?可是这大半年来,竟然一步步有了如今的声势,就连过了长江,都有她的手尾,这可不是小数啊!
再加上这些日子,薛家二房也没少给家里好处,若无意外的话,应该是这小子帮着和永昌搭上了线,我知道你的心思,太上皇也确实有了春秋,可是别忘了,皙儿不论如何都有我甄家一半儿的血脉,这一点我们知道,陛下也知道!”
“母亲,孩儿明白您的意思,可是如今的形势,哪里还有皙儿的机会?”甄应嘉一下子急了,“不论我们是否直接伸手,他都不可能再如何,还不如......”
“你呀,光看见皙儿的难处,却忘了陛下还有多少麻烦?”奉圣夫人慢慢起身,甄应嘉赶紧上去,扶着她到院中散步,“太上皇毕竟还在,少说也得有十年八年,皙儿确实艰难了些,你不愿意帮也没什么。
不过,你只顾着迁就陛下的心思,却没想过更进一步,需知陛下如今子息不丰,膝下只有两位小主子,永昌那丫头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再者说,另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是我们一路,还不如早打主意,将来陛下纵有不满,还能直接收拾儿子的奴才?”
“孩儿明白了!”甄应嘉面露喜色,随即疑惑的问道,“只是,皙儿那边......”
“陛下春秋鼎盛,又是个一心上进的。”奉圣夫人表情寡淡了许多,“闲的时候自然难免乱想,皙儿确实难有机会,可毕竟是皇家元子元孙,太上皇在一日,他就不会有问题;将来若是有需要,你也不要忘了照顾,算是为洛儿尽一番心意。”
“母亲放心!”甄应嘉赶紧点头,“周家那小子......”
“他一时半会儿都无所谓,帮永昌照顾一下也就是了。”奉圣夫人语气冷淡。
甄洛,甄应嘉幼妹、义忠亲王正妃、义忠郡王生母,隆武三十二年义忠亲王去世时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