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93要么看不到，要么就再也不用看

当日中午，贾母院，整个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一张不小的餐桌摆在客厅正中，一众女眷按顺序做好，紧接着就是一排丫鬟穿花绕树般将各类美食菜肴端上桌儿，甚至还有几个不大的酒坛，分别放在各处。

“怎么不见宝玉？”坐在贾母右手位置的王夫人表情很是不耐，抬头向丫鬟金钏儿吩咐道，“安排個人去看看，整日里用功也要有些节制，总不至于连吃饭都顾不上吧？”

“去吧，他老子若是不高兴，只管让他找我。”至少在对贾宝玉的溺爱方面，贾母与王夫人从来都是站在一条线上，“就说今日老婆子高兴，请家里后院的人吃个东道，宝玉这些日子被催逼着用功读书，休息一日也不值什么。”

“奴婢这就过去。”原本站在王夫人身后伺候的金钏儿屈身福了一福，这才转身出门。

“也不知爱哥哥如今都学进去些什么，要我说啊，他怕是头疼的不得了。”口无遮拦的史湘云笑嘻嘻说道，“老祖宗，待饭后歇了中觉，不如让他和我们到花园逛逛吧，整日里如此辛苦，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的现场几乎所有姓贾的女眷全都身体一僵，也让史湘云反应过来，很是心虚的低下头，再也不敢言语。

“也罢了。”贾母有些失望的看了史湘云一眼，转头向王夫人说的，“云丫头说的不错，整日里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不若今明两日就好好歇着吧。”

“老祖宗说的是。”王夫人更没意见。

“老祖宗，厨房里这次送来的，正好有您最喜欢的老酿鸭子，秋芳盛了一些，您也尝尝合不合口味。”正说着，傅秋芳已经在小碗中盛好了小半碗儿，亲自端到贾母面前放下，“这个虽是肉荤，却都烂烂的好克化。”

“放着吧，我待会儿就用。”贾母含笑点头，目送傅秋芳回到最下首座位，又看了看已经和新春吵吵着开吃的史湘云，面露无奈神色，“好了，都不要乱跑，今日里大家高乐一日，什么规矩路子全甩开，只管招呼这些酒菜，若是剩的太多，可不要怪老婆子生气。”

“哎呦，老祖宗还担心这个？好酒好菜放在眼前，哪个还有心思想别的？”王熙凤说话时故意扫了一眼傅秋芳和史湘云，随即拿起一只鸡腿装的像是没见过肉一般狠狠撕咬几口，“就怕这酒菜不够，让人吃不饱啊！”

一桌人全都被她的不修边幅逗笑了，本来已经夹起一筷子鸭肉的贾母笑的直接将菜掉在了桌子上，鸳鸯急忙去了抹布，将贾母身前桌面收拾干净，又隐晦的向王熙凤摇摇头，示意她适可而止。

“你这皮猴儿，若是家里个个都如你这般，老婆子那点儿体己怕是请不起几次东道。”贾母笑着说了两句，眼看王熙凤“羞涩低头”才作罢，于是客厅里进入了“食不言寝不语”状态，大家全都开始认真吃饭，偶尔有几声交谈，也都尽量压低声音。

“宝玉来了！”

正吃着，门外丫鬟仆妇突然传来数声招呼，就见一个浑身穿红挂绿、头发梳成数条小辫盘后扎了抹额、脖子上还挂了一块玉佩的美少年含笑进院，客厅里一众女眷全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全都放下筷子看了过去。

“老祖宗！”贾宝玉一脸堆笑，进门后就蹲在了贾母身侧，脑袋枕在自家奶奶腿上，混没注意脸色阴沉低下头的王夫人，“孙儿这几日不见，可是想死你了！”

“你呀，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这老婆子！”贾母笑的一脸褶子都散开了几分，“还不去换了衣裳，过来吃些酒菜，我的儿，几天不见你都饿瘦了——都是你那狠心的老子，说什么读书明理，依老婆子看来，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那些劳什子？”

“老祖宗说的太对了！”贾宝玉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说完，他就分别向其他人打了招呼，这才转身回了贾母卧室旁的暖阁，那里自有他的衣服，紧跟着他过来的袭人服侍帮忙；客厅这边自然全都含笑应对，没有一个人提过诸如“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类问题，还都放下了筷子，很明显是等他回来一起吃。

足足将近半盏茶功夫，换了一身衣服却依然鲜艳明亮的贾宝玉含笑回到客厅，在一众女眷的笑容中挤在了贾母身边坐下，这才在贾母安排的丫鬟服侍下开吃，中间除了拿筷子夹菜，竟是没再管过其他事情，想吃什么就招呼一声，自有下人帮着换过来。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炷香功夫，事后又分别收拾洗漱，甚至贾母和王夫人又换了一套衣服，再用去将近一炷香，等到所有人都吃完收拾好，时间早进了未时（下午一点以后），这期间全程透明的邢夫人告辞走人，客厅里重新恢复热闹，史湘云和贾宝玉一左一右，分别依偎在贾母两侧，三个人正好“占用”了长榻。

“爱哥哥，这些日子我听说你被老爷赶着用功，可有学到什么东西？”一群人说说笑笑，史湘云眼看贾宝玉玩的开心，就好心提醒一句，“你可要小心有些，我听说老爷这些日子老喜欢考校，万一被抓了，可不是耍子的。”

“哼，不过是写禄蠹蠢物的东西，学了些无用之物。”不想她一句好心提醒，正好踩到了贾宝玉肺管子，“若不是老爷催逼的紧，我才不愿管这些！”

下面正在谈笑的李纨、王熙凤、探春、惜春同时表情一僵，默默收起了话题；傅秋芳依然微笑，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王夫人明显带了不满，倒是中间的贾母面露“心累”表情，揽着贾宝玉安抚起来。

“你若是有胆子对老爷这么说，我才真的服你！”果然，史湘云下一句话就让贾宝玉全身僵住，甚至整个客厅都静了下来。

“啪——”

原本挂在胸前的玉佩被他狠狠拽下来，一把砸在了地上又猛地弹起，足足滚出去数步才停下；刚刚不过是口嗨一句的史湘云瞬间变色，不只是她，整个客厅里所有人都露出惊惧的神色，王夫人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什么劳什子东西，还说是通灵呢，每日里用功辛苦，也没见它有什么灵气，背不下来还还要被打手板，不如摔了去，大家死了干净！”贾宝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彻房间。

“我的儿，何苦要摔你的命根子？”贾母一把将史湘云推到旁边，搂着贾宝玉“心肝儿肉啊”就哭开了，王夫人更是狠狠瞪了史湘云一眼，将这傻姑娘吓得脸色煞白，随即加入了与贾母一起的“二重唱”。

有意思的是，全场虽说无人想到贾宝玉会“开大”，但除了几个“参与者”之外，包括李纨、王熙凤和探春、惜春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跟着落泪，偏偏无一人上场“劝架”，只有彻底吓呆的史湘云傻傻斜靠在长榻右侧扶手，梨花带雨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宝兄弟，你还是戴上吧。”也不全是，眼看“剧情”已经推进了不短的功夫，傅秋芳起身捡回那块玉佩，轻轻蹲在贾宝玉身前说道，“老祖宗也说了，这玉是你的命根子，摔坏了我们也心疼不是？若是让老祖宗和太太吓出什么好歹的话，老爷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正在“三重唱”的三个人慢慢止住声音，贾宝玉默不作声将玉佩接过；眼看着闹剧“高峰期”过去，其他人这才纷纷上前劝说安慰，足足半盏茶功夫过去，总算是让贾宝玉恢复了笑容，又开始与大家有说有笑，甚至还没忘了招呼史湘云，只是这一次，他的“云妹妹”全没了接茬的兴趣、或者说胆子。

“老祖宗，媳妇有些不舒服，这就回去了。”眼看着客厅里恢复了“热闹”，王夫人脸色明显红润异常，最后看了一眼史湘云，这才起身向贾母告辞，“许是刚刚贪了几杯，脑袋有些迷糊，想来回去歇息一下就好。”

“既如此——”贾母皱了皱眉，看王夫人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再让大队人马跟着，“你身边只有金钏儿一个人不要紧吧？”

“老祖宗，不若秋芳一起过去，路上也好有个帮衬。”傅秋芳立刻站起来说道。

“如此——也好！”贾母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傅秋芳，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不提贾母房里如何热闹，这边傅秋芳和金钏儿一左一右，扶了王夫人穿过荣禧堂内仪门前穿堂，送她回去休息，却不想刚出东墙穿堂门，正与同样喝到红头胀脸的贾赦走了个对脸。

“见过大老爷！”无论如何，傅秋芳和金钏儿都老实躬身行礼。

“老祖宗可在屋里？”贾赦双目如狼一般扫了几眼两个小姑娘，吓得二人全都将脑袋躲到了王夫人身后。

“回大老爷，老祖宗刚用过饭，现在想来应该是准备歇中觉了。”哪怕是心里再膈应，傅秋芳还是壮着胆子小声回答。

“哦？看来要晚些再过去。”贾赦皱了皱眉，看着三人说道，“她怎么了？”

“刚刚在老祖宗那里多用了几杯。”金钏儿看着已经迷糊的王夫人解释道，“不想这酒的后劲儿有些大，这才......”

“哦？”贾赦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看向两个小姑娘说道，“看你们扶着辛苦，不如交给我送她回去。”

“这......这怎么可以？”金钏儿当场傻眼，哪有大伯子贴身扶着弟媳的？

“嗯？”贾赦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既是大老爷帮忙，我们自然放心！”金钏儿刚要争辩几句，却不想傅秋芳突然开口应下，然后就死命拽着她回了荣禧堂前院，“我们这就告退了。”

贾赦这才点点头一把揽过王夫人，走的方向却是自己的东跨院。

“傅姑娘，你疯了，怎么能......”金钏儿傻傻的目送两人离开后说道。

“记住，不想死你就一定要记住，我们已经送了太太回房歇息。”傅秋芳目光冰冷的看着金钏儿说道，“有些事情要么看不到，要么就再也不用看，听懂了？”

金钏儿脸色煞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一辆挂着荣国府名号的马车缓缓驶出了侧门；车厢内因为放下了车窗帘显得有些灰暗的座位上，史湘云轻轻抱着唯一的丫鬟翠缕，脸上全是失望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