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
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白野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前往青甸园。
才出了县城没走出几里,白野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庄子距离县城有十余里,每隔一里,就有庄子上的佃户,或是工匠,站在官道两旁。
白野好奇问道,“六啊,他们这是干嘛呢?”
陈六赶着车,一脸的理所当然,又有些欣慰,“怕再遇着歹人。”
白野一脑门黑线,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哪要这么大的排场,“你安排的?”
“不是,他们自发的,还有排班表呢。”
有些成就感,同时,肩上的担子也更沉了些。
想要从农业社会转型为工业社会,除了现代化的科技,资本是绕不开的话题。
都说资本家的第一桶金是肮脏的,血腥的。
翻开历史,又似乎有一些偏差。
在这个时代,地主,勋贵们就是资本家,白野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都说土地兼并是王朝的灭亡之因,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地主,勋贵都是一丘之貉。
农民无力对抗天灾,迫不得已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这其中有什么龌龊么?
并没有。
我买了你的地,又雇你干活,等你过了几个丰年,再将地买回去,这是非常良性的市场行为。
也有很大一部分地主会压低收购的价格,也就是所谓的“乘人之危”。
但是,我们却不能一味的就说所有地主都是如此。
抗战时期的飞行员,清一色的富家子弟,结局呢?死绝。
都说川军,滇军,湘军勇猛敢战,不畏生死,有谁记得倾家荡产为国捐赠的浙商,徽商。
战争,绕不开的两大因素就是人,以及物资。
至于孰轻孰重,完全没必要比较,缺一不可。
白野不想造反,说穿了,造反就是资源的重新分配,权利的重新洗牌。
只要有足够的资源用以分配,以及人人都有晋升之阶,谁会想着造反。
除非是抱着私欲的野心家,他想干预,甚至是掌控所有资源。
但凡是人文科学,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了。
当然,也并不是这些西方早期的资本家有多高尚,仅仅是因为本国的劳动力不足,以及舆论的反弹。
就像一个地主,如果把地租涨到9成,谁还给他种地,不造反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如果用高丽,女贞,鞑靼人来给我们种地,那能给他们口饭吃就是我们的慈悲了。
白野自知运气好,自己的起点不低,现在要做的,就是树立一个行业标杆。
皇权也好,资本主义也好,都避不开资本一词。
但是,在掠夺财富的同时,只要不对自己人下手,怎样都好说。
陈六一直不理解自家郎君为什么那么仁慈,给主家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白野则认为,你为我做事,那我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报酬。
这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阿九刺杀白野,于情于理,白野杀他都说的通。
白野却觉着,是自己的提议,也是变相的“遗弃”了北地百姓,所以,他们要杀自己,并没有错。
这与仁慈与否无关。
我待人以诚,人以诚待我。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白野的准则,如果付出的真诚得到的却是污浊,那白野的报复自可以问心无愧。
庄子上的人如此对自己,既是白野的动力,自然也就是压力。
如今,青甸园只能算是草创,以后还会有一应的配套设施,学校已经快竣工,以后还会有医院,养老院,游乐场等等。
白野是按照西方巨型家族企业的模式发展,办学理念也同样如此。
这个时代,学而优则仕是逃不开的宿命,那就让所学成为仕的必要修养。
当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注定要淘汰一部分守旧的顽固。
无论是否愿意,都得接受,白野不想起事,不代表不能。
当然,现在首先要处理的就是那批流民,以及同一新式度量衡的问题。
马车在铁器坊门前停下,白丁已经带人迎了出来。
“东西做好了么?”
董川搓着手,“回东家,一早就好了。”
整个座钟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框架,雕龙画凤,异常精美。
白野莫名的有些心疼,用黄花梨的也不差啊,紫檀的也行...
“白丁,带他们去领赏钱。”白野收回目光,看向白丁,“咦,白丁,你脸色不太好啊。”
白丁瞄了一眼陈六,低头抱拳,“可能是没休息好。”
白野恍然,拍拍白丁的肩膀,“要注意节制啊。”
白丁倒抽一口冷气,咬牙称诺。
去到办公室,完善好奏章,搭着当初的玻璃管和米尺,安排人火速送往建康。
走在青甸园里,路过的每个人都笑着道一声东家,白野点头表示回礼。
一位老妪,手里捧着一小筐鸡蛋,上面还撒了些红枣,“东家,老婆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鸡子红枣,您一定收下。”
说着,又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块红布方巾,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半株人参,“这是祖传的一颗老参,如今只剩半棵,灵着哩,东家补补!”
白野上前搀着老妪,“刘家阿婆,鸡子我收下,这参留着你自己补身子,再过一旬,书院就建成了,别忘了送你家孙子来啊!”
老妪受宠若惊,“诶诶,数着日子哩,东家午时若是得闲,来家里用饭?”
“好啊,我这人省菜,不省饭,阿婆可要多煮些!”
老妪没想到白野会答应,连忙说道,“可说定了!老婆子这就回去准备,西1街18号,东家可莫走差了,陈管家也来啊!”
陈六也是笑着点头。
萦绕在白野心头的一丝丝怨气,烟消云散。
来到“关押”流民的院子,大门打开,原本叫嚷的人群顿时雅雀无声,齐齐望向那名青年。
白野笑笑,“精神不错,你们可以走了,想种地的,今日去县衙办了户籍,明日巳时衙前等候消息,有一技之长的,可以留在庄子上。”
李虎抢先一步上前,“东家,我会打铁,我想留下。”
白野点头,最后刚好留下十个各类工匠,其余每人领了二十文钱,离开青甸园。
安排完琐事,白野带着陈六去老妪家赴约。
住宅区的房子都一样,唯一辨认的方式就是门牌号。
走进老妪家中,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逗弄躺在婴儿床里的孩子。
“东家!你怎么来了?”男孩眼里满是惊喜。
白野笑笑,“你家阿婆要请我吃饭,我怎么能不来?”
小男孩连忙往里屋跑,“太婆!东家来了!”
白野伸手rua一下竹筐里的婴儿,小家伙咯咯笑不停,这种小东西实在是太上瘾。
陈六在一旁打趣,“阿郎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就是了。”
白野翻个白眼,“你当是猪下崽呢?说得轻巧。”
老妪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拎着菜刀,“东家先坐会儿,二狗!快给东家搬椅子。”
白野跟着老妪进到厨房,说实话,这房子虽然是自己设计的,却也是第一次见。
灶台上已经炒好了一盘红烧肉,青甸园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像这般炒一整盘的,还是有些少见。
老妪不懂什么君子远庖厨,但也知道,像东家这般人物,是不能进这种地方的。
可又不能赶,急得老妪不知所措。
“阿婆不用管我,你忙你的,要不,我帮你洗菜吧。”说着,白野拿过一个盛满野菜的陶盆。
老妪不敢劝,劝不得,只是浑浊的双眼一时间瞧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午饭也挺简单,一大盘红烧肉,一盘香葱炒蛋,两盘野菜,当然,还有一大锅的米饭。
小男孩望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白野招招手,“来,上桌!”
男孩看看老妪,缓缓坐到白野身边。
陈六不管那么多,好似在家一般,一只脚抬起踩在条凳上,自顾自的扒饭夹菜。
白野吃的慢条斯理,却也是下筷不停。
但是,主仆二人极为默契,都没怎么动那盘肉。
唯独那孩子吃的满嘴流油。
老妪很开心,东家没把自家当外人。
也有些不开心,自家都拿不出像样的吃食招待。
白野吃下两碗米饭,放下碗筷,“阿婆的手艺没的说,尤其是这盘青葱炒蛋。”
老妪笑眯眼,“东家喜欢就好。”
“阿婆,以后庄子上的佃户,都不用再交丁税了,也没有差役,所有杂税都在地里,每年的收成两成交税,再按比例交地租,剩下都是你们的。”白野提前透露了一些以后的政策。
“啊!”老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白野继续加码,“今年秋收,地租只收4成,明年降至3成,日子终归是越来越好的。”
已是老泪纵横的老妪就要给白野下跪,白野连忙扶住,死活不受这份大礼。
老妪给白野倒了一碗醪糟,“东家大恩大德,怎么还的起,这是自家酿的一点米酒,东家务必尝尝,我家里给东家立了生祠牌位,早晚三炷香。
东家日后得闲,再来家里坐坐。”
白野接过那碗米酒,“自然还是要来的,阿婆炒的蛋可香。”
稍稍犹豫,一口饮下,随后,一头磕在桌上。
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这酒,很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