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交车离开四明山道的时候，叶秋的心中涌起一股不舍。

这段山路似乎就是宁静安逸和繁华热闹的分界线，一步踏出，她就从理想之国回到了烟火人间。

“等事情都了结了，就在这山里找个小村缓度余生也是挺好的。”她轻声呢喃着，再度回首望了望那片逐渐远去的葱绿。

“呕！”干呕声让她回过神来，随后赶紧查看起腿上一副已经离死不远模样的陆吾。

“怎么样，好点了么？”她一边摸摸它的肚子，一边关心地问道。

“大爷......我发誓，以后......再坐公交车进山，我.....呕......我就是猪！”陆吾说话断断续续，快咽气了似的。

“我猜这可能跟密闭的空间有关系。”叶秋继续帮它揉肚子，嘴里说道，“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就像我以前的一个初中同学，他坐这种四面严实的车就要晕车，但奇怪的是，只要坐在拖拉机上，不管怎么抖，他都不会晕车。我看你跟你一个毛病，都有这种密闭症，再加上山路又陡又弯，加重了这症状，所以你才会吐得这么厉害。”

“真的假的？你确定没在骗我？”陆吾狐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发誓！”叶秋说得很坚定。

“那下次我找一辆拖拉机试试？”陆吾喃喃着，随后用头轻轻撞了一下叶秋的肚子，“这都怨你，带大爷去了那么个破地方，不然我能遭这罪！”

这家伙貌似忘记了自己昨晚喝酒喝得有愉快，只记苦，不记甜啊。

就这样一路往前，又换了几辆车，打发了好几拨搭讪的人后，叶秋终于回到了自己租住的老城区。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她长松了一口气。

奔波了一天一夜，终于能够回来好好休息了。

沿着熟悉的巷子，叶秋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

这巷子原本铺的是青石地面，不过后来抹上了水泥。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路面已经出现了破损，走不了几步就能看到几条豁开的裂口，而两边靠近墙的地方还长着不少生命力异常顽强的青苔。

就在这时，“踢踏、踢踏……”的迟缓脚步声从一侧传来，让她放缓了脚步。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位老奶奶。

老奶奶八十多岁的年纪，齐耳的短发已经完全花白，但是却梳得一丝不苟，上面还别着一个已经褪色的浅蓝发夹。走路的时候，她一顿一顿的，步子有些踏不实了，那略微摇晃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路过的哪一阵风给吹灭了。

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褐色的塑料水桶，一根长长的绳子从半圆的塑料桶柄上延伸出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她的手上。

她认识眼前这位老人，就居住在附近。听说这老奶奶十几年前遭遇变故，一家人就剩下了她一个。从那时起她就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里。

这老奶奶有一个独特的习惯，在这个家家户户都已经用上自来水的年代，她却一直坚持着到井里打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人提着桶，弯着腰缓缓往前走，然后在前方巷子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口直径约一米的小小水井。井口呈圆形，有一圈大约二十厘米高的水泥护栏。往井里看去，四周是一圈大大小小的石块垒起的石壁，石壁上湿漉漉的，还有一些杂草顽强地在窄窄的石壁缝隙中生长。

再往下两三米就是水面了，站在井口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身后那一小片的瓦蓝天空。

这口井原本早就应该被拆除填埋，但是因为老奶奶，它被特意保留了下来。

可能这也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口还在使用的井了。水井这种曾经是人类生活必须品一样的东西，在城里已经很少见了，尤其对一些大城市的孩子来说，它或许仅仅存在于书本和图画上。

老奶奶熟练地将水桶放进井里，触到水面后就轻轻摇晃几下，那水桶马上沉到水中。

“奶奶，我来帮您。”就在她准备往上提的时候，一道轻呼在她身边响起，同时一双纤手和她一起握住了那沉甸甸的长绳。

老奶奶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的叶秋，随后，她那已然透着浑浊和枯寂的眼睛里出现了惊讶之色。

“姑娘，谢谢你。”老奶奶说道，声音里透着难掩的疲惫。

“不用客气。”叶秋微笑着道，同时双手一提一拉，一提一拉，很快就将水桶拉了上来。

“奶奶，我帮您把它提回去。”叶秋说道。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你已经帮我把水打上来了，怎么能再让你帮我提回去呢？”老奶奶拒绝了，轻柔而坚定，“这水我能提回去的。”

说着老人伸出干瘦的手掌接过了叶秋手里的水桶。

她的身子很明显地侧了一下。

这一桶水对她来说光提着就很吃力。

但是她却依旧顽强地提着它，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等提不动了，就把水桶放下，扶着墙休息一会，然后继续提。

叶秋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巷角后才叹了一口气，然后收回了目光。

她没有硬要帮老人把水提回家，因为她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莫名的坚持，这让她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动手帮她把水桶提回去的话，可能并不是真的帮了她，

随后，叶秋再将目光投向了水井。

此刻，就在那井沿上，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半透明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老人，慈眉善目，穿着件白色长袍，拄着根桃木拐杖，只是身子只有婴儿大小。

看着叶秋投来的目光，老人朝她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笑容之下，那满脸的皱纹滑稽地挤在了一起，再配着那极为瘦小的身躯，让他整个人看去有些可笑，又带着些可悲。

叶秋点点头，回应了他的笑容。随后这老人半透明的身躯逐渐变得完全透明，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怪？”这口井叶秋以前路过无数次，只是从来没想到这井边会有这样一个妖。

“一般我们叫它井仙。”一直无聊地待在一旁玩尾巴的陆吾应道，“以前很常见的，基本上有点年数的水井里都会诞生井仙，这种妖怪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属于纯公益，无公害。能帮人类保护水质，无论干旱洪涝，只要是有井仙的井，都能保持干净充盈。不过目前已经很少见了。你们现在都用自来水了，这些井填的填，埋的埋，里面的井仙自然也就消亡了。看这个井仙，身体变得这么小，而且已经呈现半透明状，距离消亡已经不远喽。”

“这样啊。”叶秋惋惜地道，一口只有一个人使用的水井，跟消亡也没多大区别了。

她看看这口已经破败的水井，再看看老奶奶远去的方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这井仙和老奶奶之间应该有什么故事。

不过，这故事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探索吧，现在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