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裴顺决断,苏父苏母都是松了口气。
淳朴的夫妻俩,并不关心经首道源这个名字的重量,也不关心它能给闺女带来何等收益,他们只知面前这位老真人看且身份不俗,却仗势欺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们可不想女儿跟这么一位蛮不讲理的老头子走。
白有容则再松一口气,暗想当下人多眼杂,事后这位学院小师免不了还是会来找自己讨要好处,只是既然对方已同意苏观宝跟她走,那所谓的好处,她应该也是给得起的。
只是这口气才松下,马上又再有一颗更大的巨石压在心间。
如何走,才是关键。
修仙一途,步步为营,寸土相争,怕只怕这位方真人不肯善罢甘休,离开桃源洞天后纠缠不清。
她这般陷入思量,旁边那五人则噤若寒蝉,倒是撼山院那位汉子暗暗对她竖起敬意,仿佛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好吧,看来是老夫与这丫头没有眼缘了。”方想缓缓起身,目中余光斜向白有容,自顾背手而去,甚至没有看上裴顺这位小院主人一眼。
也就临出院门时,不经意间再看了看裴顺腰间那柄小剑,目中充满疑惑。
五位宗门、世族的师长也相继告辞,神态各异。
裴顺以神识观察离开的老真人,忽的又睁开眼睛,上下打量起面前的白衣女剑修。
陈齐礼的最后一子,会不会跟苏观宝有关系?跟这俩人有关系?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被盯着看的,男的会觉得被挑衅,女的会觉得……
白有容已经蹙起眉梢,裴顺的打量目光,让她想起了在宗门里那些师兄师弟。
身材出落如何,她当然有自知之明,对师兄师弟们的目光,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听师傅劝告。
“有容,你得学会放宽,只有放宽心胸,才能海纳百川。”
白有容正准备默念师傅劝告,忽的,目中却划过一丝惶恐,整张脸已是紧张起来。
他想要的……该不是……那给是不给?当然不能给!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
学院广场的晋升大典,也结束了。
只见那条擎天气柱抽离广场的白玉底盘,从下往上迅速收敛。
裴顺遥望气柱消失,还是想不明白陈齐礼的最后一子,到底是什么。董旻又凭什么说,自己如何也想不到呢?
顷刻之间……
学院中忽然响起阵阵喧哗,便连桃源乡亦是传出惊呼。
以江河山野为界,外边的生灵野兽纷纷冲入桃源洞天,甚至连界外的植物,亦是如有灵性,竭尽力气往界内或摆荡、或延伸而来。
桃源洞天里的生灵,更是兴奋异常。河溪中有数不清的鱼儿跃出水面,山林之中传出各种动物的鸣叫。
一时间,似乎连风声也急了些。
裴顺察觉到异样,再看天际,只见气柱消失而引来云层聚拢的地方,忽有光华乍现,磅礴气机席卷开来,将所有白云扫荡殆尽,留得一片清澈蓝天。
清澈蓝天下,无数星星点点洒落人间,仿佛十月金秋降了春雨。
裴顺大惊失色,纵身一跃,已落在学院屋檐之上,怔怔看着那个站在白玉底盘的老院长。
“陈齐礼,你放肆!”
一声威严怒喝,如洪钟天降,贯入每个人耳中,直叫心神震荡。
“陈齐礼,回得京城便平步青云,你何故如此?”
此声醇厚平和,其声势却比前者更为浩荡。
“陈齐礼,不可冲动。”
“陈齐礼,念你初衷尤善,就此停手,从轻发落。”
“陈齐礼,你不过蝼蚁之力,怎敢撼动天威?”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从天而降,声势节节高攀,叫所有人余音绕梁,便是许多宗门修士,亦觉气血激荡,更别说那些普通人,已是纷纷意识昏沉,将将就要晕眩过去。
陈齐礼位立中枢,拿捏腰间镇印官玺,顿有灵气自地面腾空而起,叫众人的不适感渐渐消去。
“嘶——你真要一错再错?”
“哼,不自量力,愚不可及!”
最后一句话过后,再无言语,仿佛那几位拿捏天下玄机的大人物,已经彻底放弃了劝阻。
他们已经放弃了这座洞天福地,也放弃了陈齐礼。
放弃了这位寒窗苦读三十年,二十九年失利,终于在第三十轮受到垂青,再入朝为官二十载,又被调到此处任职洞天山主四十年的,寒门书生。
也许这个昔日的寒门书生,今日的三品大学士,当他在站在白玉底盘那一刻,在拿捏镇印官玺那一刻,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成了个毫无价值的人,或说棋子。
可陈齐礼却笑了。
他笑着,便牵动了脸上松弛的皮肤,叠起一片又一片的皱纹,也凝聚出概不后退的信念。
这一刻,陈齐礼从小院离开后变得有些佝偻的身子,似乎又挺直了。
他仰首望着那片清澈蓝天,就像望着那几位大人物,与他们对簿公堂。
“诸位,蝼蚁虽是渺小,却能溃千里堤坝。”
“我陈齐礼虽是能耐有限,此刻却能叫你们束手无策。”
“今日,我便以平生蝼蚁力,誓要将这股蝼蚁的信念,薪火相传!”
星星点点,洒落人间。
裴顺伸手感受,察觉到浓郁的灵性。
无数人也在伸手感受,也察觉到了种种充沛的灵性。
外乡来的普通人,纷纷盘坐在地,在身边随行家属、师长的提点下,闭目凝神。
桃源乡的乡民们,也多在许多回过神来的老人提点下,纷纷尝试感应灵气的灵性。
一道气柱,从天而降!
正如晋升大典开始的时候……
可这股气柱,速度却更快,劲头也更有足,还添了股肃杀之意。
陈齐礼侧首望去,与屋檐上的裴顺四目相对,他淡淡地笑了,似呢喃,似呓语:“小师,我这最后一子,走得还行?”
气柱触底,撞在白玉底盘之上,也尽数撞在陈齐礼的身上。
陈齐礼握紧了镇印官玺,用平生最大的劲度,将官玺握了个粉碎。
仿佛有所感应,脚下的白玉底盘,也骤然崩裂。
站在底盘上的老先生,同从天而降的气柱一起,瞬间湮灭。
这一天,整座桃源乡里里外外的生灵,夺了份机缘。
这一天,整座桃源乡里里外外的人们,无一人不是修士。
这一天,在桃源洞天待了两百年的穿越者,动摇了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