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赶路？

别说元皮皮身体承受不住，裴顺当即也反对起来：“歇会吧，两三个时辰也好。”

这整日的折腾，不容他些时间进入小天地休息，是真跨不过面前的高山。

眼看沈青已将元皮皮背了起来，裴顺不由暗道不妙，当即将目光看向老武官。

张正义愣了愣，却是视若无睹，直接走在前头：“咱们节省时间，不能走官道了，上捷径！”

沈青解释道：“附近不安全，得有个人打起十二分警惕，正义叔背着你的话，难免会分神。我观你虽每日都有疲态，但该有上等的调息法门，这便再坚持坚持。”

他正起脸色补充道：“否则逗留此处，恐有性命之忧！”

裴顺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别怕，更不能直接道出天机谓之背后仍有高人，只好咬紧牙关跟着走向上山崎岖路。

想自己待在桃源洞天，何等春风得意独自在，姓陈的不安好心，真可谓害苦他也。

这番上路，一口气便登上了山顶，已是子夜时分。

落后远远一截的裴顺自不用说，便是始终保持警惕耗尽心神的张正义，以及背着元皮皮徒增负累的沈青，也已经有些气喘疲劳。

沈青观察四处，脸上已经放松不少：“也许只是寻常虎妖，根据记载，当初武宗先帝亲自率众扫荡，朱厌一脉应该已经灭绝才对。”

仿佛为了安稳自己心神，他又补充道：“再者说，我们护送燕大人前去桃源洞天，也不曾看见有朱厌虎妖。”

张正义却摇了摇头，笃定道：“为了保命，我这些年通读《百妖谱》，虽说不曾见过，但每一种妖物的特征都熟稔于心，不会错的，从那皮毛来看就是朱厌虎妖！”

他看了看额头冒汗的沈青，提议道：“接下来我背这孩子吧，你探路！”

沈青也不逞强，看了眼身后还在往上走的裴顺，便催促道：“快点，下得山便安全了！”

裴顺抬眼观瞧，却见上方俩人往前几步便没了踪影，不禁暗暗叫苦，抹了把汗，迈开颤巍巍的双脚，继续前进。

待他行至山顶，回首望去，漆黑间只见层峦叠嶂，山影横错，不觉已是翻过这许多高山，便喘着粗气嘀咕。

“忒麻烦的事……”

长舒口气后，正打算前往下山捷径，却又闻听一声颇为熟悉的惊喊：“风紧扯呼！”

“生死攸关，沈青你这次可别再管他了！”

只见那名走在捷径的老武官，突然卸下背后的元皮皮，一个跳跃纵去丈余，迈开双腿便飞奔下山。

至于沈青。

则以箭步冲到元皮皮身边，脸色尤为凝重地盯着前方，语气既像警告，亦向请求：“我们是大天朝接引司，此行回京途经贵宝地，还望赏条活路。”

黑暗中，先是有浓郁的黑雾聚集起来，再是有道魁梧身影从中走出。

他……或者说它？

体态只如人形一般无二，两腿直立行走，上半身肌肉的壮实程度，显然结识得有些诡异，更重要的是，它满身的黄色皮毛，头上竟顶着个吊睛白额的脑袋！

饶是裴顺在桃源洞天见过许多妖物，此时也不禁微微一愣。

他见过无数体态巨大的妖兽真身，也见过几位修成人形的千年妖物，却独独没有见过这半人半妖的。

沈青话刚落下，便有些后悔。实在是急中有乱，这半警告半请求的言语，对其他妖物兴许还有些成效，可独独是这朱厌遗种，怕是适得其反……

果然，那虎妖吐出一口浓郁浊气，已是口出人言：“你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三百年前，人族所谓开世皇帝斩我妖主，灭我族群，本就血海深仇，何来活路？”

沈青自知失言，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肃然道：“此番我们身负要务，若是被耽搁……我大天朝煌煌天威，三百年前能平定朱厌山，今日便能再谴人来，将你族群中的漏网之鱼斩杀殆尽！”

人形虎妖失声大笑，带有癫狂意味，更传出阵阵虎啸山林，声威并重：“斩杀殆尽？不妨告诉你，我只是六百年的真身体魄，修为也仅入龙门境界。可你一个洞府境的小修士，又能如何？”

说罢，他虎爪横甩，便引出一道浓郁黑气，直接笼罩了沈青脑袋，任他如何拳风赫赫，引出阵阵罡风，却始终挥之不散，反是窒息感越发明显，片刻便是跪倒在地，渐渐无力。

“这些年，我们在隐忍山中，凡遇非我族类者，便出手屠之，夺其内丹！为的，便是尽快修成人形，有朝一日杀去人族王宫，以解我族心中仇恨！”

“时至今日，我虽尚未完全造化人形，但修为已经踏入龙门境界！”

“当然，以你洞府境的修为，恐怕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我很痛苦啊，我一腔愤懑无处诉说啊！天朝人，谢谢你，终于让我可以发泄一下。”

虎妖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心中积攒许久的郁结有所缓解，神态已然显得轻松许多：“当然，我跟你说了这些事，自然就不能放你回去了。”

“承受我的愤怒吧，以你天朝人的血，承受我族的仇恨吧！”

说罢，虎妖纵身一跃便落至沈青面前，双手抬起，直接抓住了他的脑袋，顿时将黑气尽数散去。

得以喘息的沈青，却已面无人色。

他知道，只要眼前的虎妖稍一作力，他的脑袋便会碎掉。

可生死之际，他却并不觉有什么大悲哀。正如张正义此前对他种种冷嘲热讽，他虽是听不惯，又何曾不明白？

他性情刚正，为官时自是不肯与同僚合污，但他也不曾想过去检举，毕竟牵涉的人太多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然而，旁人还是对他有了猜忌，将他排挤到所谓“养老司”的接引司中。

沈青自然清楚，自己大概就真如正义叔说的那样，此生仕途再无晋升希望。

在修炼上，别说结金丹，便是金丹境的前一个境界龙门境，自己都三次突破失败，这个境界有所谓事不过三的说法，则注定他此生修为再无晋升希望。

事业如此，修为如此，沈青依旧努力生活，努力坚持自己相信的道理，可他的累，又有谁人知呢？偏偏在这一刻，这生死关头，他竟反而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庆幸裴顺没跟上来，只愿正义叔能逃掉，只叹元皮皮要陪自己葬身此地。

然而，一道身影却忽的从漆黑中出现！

张正义甩出一张青色符箓，没入黑气之中，顿时绽放光芒如电，熠熠闪烁。

仿佛有所感应，虎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痛苦，在这间隙之间，只觉双手有大力推来，整个身子便往后退了几步。

沈青倒是反应极快，一瞬间散尽消极念头，抓过元皮皮的衣襟，提起便往山下大步飞奔：“正义叔，跑！”

张正义与他擦肩而过，却知一张青符难挡片刻，便又从藏物法器中接连取出五张，尽数飞掷而去。

这些道门符箓，在行家看来虽是上不得台面，却是他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保命手段，实在是面前对手强悍，容不得他心疼！

将符箓耗尽后，老武官再不敢耽搁，扭头便跑。

可惜。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虎妖缓过劲来之后，身上气机骤然迸发，体格直接壮大一圈，两只虎爪更是成倍增长，只一个跳跃，便在半空中接连抓住了两名接引司武官的脑袋。

它甫落地面，便徒手将沈青与张正义提起，只需稍作力，便可捏碎手中的头颅。

张正义被抓住面门，已是紧闭双眼，满脸的悲怆，嘴里更是含糊不清地念叨，大抵也是骂自己活得越久人越傻，不该回头救人，以及这辈子没娶上媳妇给传宗接代，愧对祖宗等等胡话。

虎妖倒是看得有些意思：“看天朝人的垂死挣扎，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乐趣。”

“这便是你的遗言了？”

虎妖瞳孔骤然放大，正要先着力将手中脑袋碾碎，却觉一丝气机缠绕而来，叫他两只虎爪如何也进不得半寸。

它脸色大变，身后黑气笼罩而来，迅速将身体牵扯向后，概退三丈之远。

再闻声观瞧，只见夜色之下，一道雪白的身影站在崎岖的山道上。

真就一身雪白。

满头秀发是白的，浑身肌肤胜似雪，就连一双眸子也泛着灰白，长的是五官俊美，若不是他声音清澈，它甚至分不清此人是男是女。

看且二十岁上下的外貌，可凭眉宇间若隐若现的一股仙气儿，虎妖已知玄机——这是彻底修成人形的千年妖物，并且修为境界极高！

裴顺蹲在山顶上，看着眼前一幕，颇不是滋味：“忒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