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屏风上，已有黑蛟盘附。

裴顺坐在屏风下的座椅中，十指环扣，思索间整理头绪。

压胜物，仪式。

对阴府司而言，阴司血刀是踏入冥脉大道的压胜物，仪式的关键则是死亡，但存在失败的可能。比如赵桂圆成功了，但那位虞夫人却失败了。

而成功或失败的关键，在于冥主，也就是赵桂圆在仪式中死亡后，看见的那道模糊身影。

冥主……

这位冥主认可了赵桂圆，并且传达了所谓至高之启示，这句话的作用，裴顺能够理解，大抵与压胜物一样，是为了巩固修士内心的信奉之锚。

难道，这位冥主，即是冥脉的神明？

裴顺很在意这一点，朝廷疑他两宗大罪，私通通天剑楼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私造神格……他想要知道，神格是如何创造的，而冥主，如果他真是冥脉的神明，则是非常好的调查切入点。

此一刻，他的眼前仿佛显现了一把血红短刀，耳边似乎有呢喃呓语……

压胜物也好，至高之启示也好，都是指向在仪式中所看见的那位冥主，如此，压胜物与至高之启示，则能让修士对冥主的信仰更具体化，更有着落点。

反之，不能模糊。

裴顺恍然间兀自点了点头，开始翻找桌上的谢还笔记，马上就找到了此前曾查阅过的一页内容。

“对于神格而言，要建立起自身形象，不能太具体，否则失去了神秘感，信徒的敬畏之心则会大打折扣。也不能太模糊，要建立锚点，要有足够的指向性的线索，让信徒信奉的方向足够精准。兵主那狗东西，就是这样装神弄鬼的！”

如此，线索与猜想，便不谋而合了。

谢还的笔记，除去对每座碑文的翻译以外，还另外记载了许多对神格、神道的调查线索，其中内容繁杂，兴许他也是怕记忆有所错漏，故而以日志形式，进行详尽记录。

裴顺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两百年的记忆，脑子可容不下啊。”

如他两百年只在桃源洞天优哉游哉，现今都忘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更别说谢还时刻身处洪流之中，又要调查、分析这许多信息。

不过，也得幸于谢还如此缜密细腻，才有这些日志笔记让裴顺捡了个便宜。

比如眼前这几句记载，分别记于同一本簿子的相连纸页上，凭字迹的深浅来判断，恐怕记录的间隔时间并不短，应该是他大费周章得来的答案。

“下五境是不存在什么门槛的，每个修士都有可能晋升，只取决于天赋与资源，但玉璞境应该存在特定的门槛，所以我元婴境圆满已久都无法突破。”

“踏入了玉璞境的关键，原来是一场仪式，需要得到所谓至高之启示。装神弄鬼！不敢自担神明之名，便弄个什么至高存在充当神格混淆视线！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总而言之，如果想要突破到玉璞境，我就需要得到兵脉至高存在的认可，这就麻烦，我走剑修这路子图的只是战力强悍，分明与死亡主宰毫无关系，反而得去跟兵主讨气运。”

“得到了兵主的认可，已经踏入玉璞境。可我这座黄泉古阁对应的是死亡主宰，其神格本身就立于冥脉神道之巅，我怎么可能让兵主这种装神弄鬼的半吊子伪神压一头？看来得弃剑重修。”

“剑修这条路没必要走下去了，我本身就具备创造真正神格的条件，何须看兵主这伪神的嘴脸，得尽快找到雷属性神木，弃剑重修。”

裴顺呢喃间念着笔记内容，得到新的线索——这座被他视为殿堂的小天地，名为黄泉古阁，其代表的死亡主宰，具有冥脉神道的真正神格，是真正的冥脉神明。

可是冥主、兵主这些能够接引修士踏入本脉大道的“疑似神明”，又是怎么回事？从谢还的描述来看，这些所谓的至高存在，似乎并未拥有真正神格，只是利用某些手段，营造出疑似神明的假象，蒙骗如赵桂圆、乃至郭岩这样的信徒。

或者也不算蒙骗，因为这些家伙虽然伪造神格，但却是得到了朝廷以及各方仙门承认的。

换言之，朝廷怀疑他裴顺私造神格，则是怀疑他未经允许，却使用了与冥主、兵主等伪造神格的手段。

“可我哪里有信徒？不对……朝廷或许会认为桃源乡的乡民，即是我的信徒，我这些年来对他们无私奉献，倒是值得怀疑？”

“可是我如果真的私造神格，又能有什么好处？”

裴顺自说着继续查阅笔记内容。

可以确认的是，小白所说的十六种神格，是修士最终的十六个境界，大概是成立的。

只是，此前所认为大道即神道，却完全错误。

正如郭岩所说，世间大部分修士，都只知与天地灵气交流，剑修也好，儒修、道修也罢，不管哪一脉的修士，如果没有借助压胜物进行一场仪式，如赵桂圆这般得到本脉至高存在的认可，则无论如何修行，都只是在大道边缘徘徊，而无法真正立足其中。

故此，天下八成修士都困于下五境之中，只有通过仪式得到本脉神道修士的认可，才算真正立足大道，踏入上三境的境界。

小白曾经怀疑，谢还刻意将修为压制在玉璞境，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故意不去突破，算是对一半，错一半。

从谢还的笔记内容来看，不是他不想突破，而是他不想对兵脉那位自称至高存在的神道修士，继续卑躬屈膝，他甚至干脆有了弃剑重修的想法。

世间修士，立足于大道，而掌握修士真正气运、乃至于拥有修士踏入上三境的决定权，则是每一脉的至高存在，即是每一脉的神道修士。

普通修士与神道修士，所谓大道与神道，已经大抵理清了。

这座小天地名为黄泉古阁，代表着真正具备神格的死亡主宰，是位于冥脉之巅凌驾于本脉神道修士之上的神明，也几乎能够确认。

那么接下来，就会面临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裴顺想到了，谢还也想到了……

如果要以黄泉古阁、死亡主宰之名来创造真正冥脉神格……那又将冥脉的神道修士、被朝廷认可的伪造神格、被阴府司奉为至高的存在、现如今赵桂圆所见那位冥主，置于何地？

裴顺掀开下一页，目睹其中内容，仿佛在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谢还写这句话时候的紧张、激动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