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骑坐在马背上悠悠前行的朱由检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冽的唇喉。
呼出一口浊气之后,将水囊递还给一旁的王承恩,然后才抬起头,心事重重的打量着这支披着月光、举着火把蜿蜒前行的队伍。
今天是三月十九,月半刚过。
天边的那轮明月虽已不是满月,但却依旧光亮皓洁。
在为夜行的这支大军披上了一层圣洁的荧光的同时,也为他们照亮着前行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有这轮明月,加上勇卫营食宿待遇乃是明军中最好的那个层级、夜盲症不多,又兼北地道路平坦、京畿周围人烟密集、开拓成熟;
所以这支两千余人的强军,尚能抓住这段时间,在火把的帮助下夜间行军,进一步拉开和身后的李自成部的距离、更靠近吴三桂。
不然换成一般的军队,这会大多都要安营扎寨、等天亮再行了。
看了一会后,朱由检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一旁的沈从文问道:
“沈卿,此行途中,朕一直很好奇,叶守备、当是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将吧?但这等骁将,为何朕此前从未听说过他呢?”
“或许、或许是叶守备时运不济吧......”
沈从文愣了一下,然后才吞吐着回答。
“哦?时运不济?”
马背上的朱由检眉头一皱,偏头看向了身旁一脸紧张、吞吞吐吐的沈从文。
“怕是,没找对门路,或者是钱没给够吧?”
看着面露纠结的沈从文,朱由检没有难为他,自顾自的说出了自己猜测的答案。
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或许因为被蒙蔽、因为不谙世事不知道,但前世的自己,怎么不可能不知道?
大明的武将可不只是被文官欺压,本身内部也是极为腐败的。
想升官?
本事可以没有,但钱一定要有。
前世那部相当不错的电影里,锦衣卫百户卢剑星想要承袭父亲的百户之职,得往上孝敬一百两银子的情节,可不是虚构的。
身为皇帝亲军、居于天子脚下的锦衣卫都是如此,其它军队能好到哪去?
勇武如叶建本,竟然还只是个正六品的守备,且自己从未听过此人。
要么是得罪了人、要么是钱没给够,只能是这两个原因。
而这两个原因,沈从文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心有顾忌、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而已。
其实在这种世道下,何止是沈从文?自己不也是如此?
早就好奇这个问题了,却担心动摇军心,等到过了潮白河、暂时甩开了李自成、有了黄得功的护卫后,才对沈从文相问。
自己也有顾虑啊......
“陛下、陛下圣明......”
马背上的沈从文,满脸惊慌。
要不是看到了朱由检使的眼色,几乎就要当场翻身下马、跪在朱由检的面前磕头请罪。
他还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些呢...原来陛下都知道。
身为三千营守备的叶建本,当然是一位猛将。
不但在三千营,就算是在整个京营,只要提起那杆丈八精钢长矛,无人不竖个大拇指、赞一声威猛好男儿。
可这又如何?
别看如今时局动荡,但卖爵鬻官之事,从未停下来过,若是想要承袭一个百户官职,明码标价、纹银一百两!
这还是承袭,若是新晋的话就更贵了,起码得五百两打底。
而百户到千户所需的银钱,那更是翻十倍、二十倍都不止。
京营这个后娘养的军种,和锦衣卫这种太祖时期遗传下来的卫所军不一样,施行的是营兵制,守备是正六品的武官。
说起来,只是和卫所军的百户一个品阶。
叶建本要往上升的话,那就是从五品的副都司了,没个大几千两上万两在前面铺路,想都别想!
大几千两上万两啊,不喝兵血吃兵肉的话,几辈子也攒不下这个钱。
偏偏叶建本这种猛将,往往心眼都少,不擅长于吃兵血这等事,自然也攒不来这个钱、升不了这个职了。
这里面的猫腻,沈从文门清,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整个天下都是黑的乌鸦的时候,那突然冒出来的那只雪白色的白鹭,就自然显得另类、自然会引来乌鸦的围攻了。
虽然沈从文自个儿遭受到不公的时候也会气愤、也会不平、也会想着反抗,但他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没有做这只白鹭的胆气和魄力。
白鹭不是那么好做的;
或许什么都没能改变,反倒被乌鸦啄光了羽毛。
而且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圣上心里是怎么看待这事的呢?
若是这些本就是陛下的圣意,那自己站出来反对这一切,不就是在和陛下唱反调?
所以沈从文纵使知道这些,却也什么都没做。
哦,也做了些。
他在自己百户的职权内,让手下的百余校尉士卒过的还不错。
这也是京城动荡至此,他还能拉着自己麾下百余人中的大部分人救出朱由检,且一路护送朱由检至此的原因。
不然,阵前射三箭、也算是对的起皇帝老儿了。
“往前的事就算了,回首想来,朕也犯过不少糊涂。”
对这些事情早就知道的七七八八的朱由检没有多难为沈从文,不等一脸惊慌的沈从文再说些什么便主动开口、将这事给略过了。
“陛下言重了,陛下乃是天子、何错之有......”
“呵呵,天子也会犯错,朕登基后偏信文臣、疏远厂卫,不就是大错之一吗?沈卿,朕问你、朕希望你重振锦衣卫荣光,能做到吗?”
“戍卫宫禁、天子耳目,明奸察恶、卫护大明!这十六字纲领,沈卿,你能做到吗?!”
话音落下,马背上的朱由检,这时候已经是满脸的严肃,眼神直直的看着沈从文;
颠簸和起伏,都未能丝毫改变他的视线和焦点。
“臣,遵旨!戍卫宫禁、天子耳目,明奸察恶、卫护大明!陛下教诲,臣必当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刚才还一脸惊慌的沈从文,此刻已然如遭雷击。
但他下意识的双手抱拳、对着朱由检低头垂首,语气中透露着刀砍斧剁也不改其志的坚定!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这是陛下交予自己的重任,自己纵使粉身碎骨也不能辜负陛下的殷切期盼!
紧接着,沈从文心中止不住的翻涌起了狂喜。
他知道,自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日子终于到了!
陛下会轻易对一名职位低贱的普通人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吗?
不会!
只有一种解释,自己要上位了!
就算不是指挥使,那也是镇抚使。
而这两个,都是还是个百户的自己、在这之前不敢仰视的存在。
果然是高风险、高回报。
沈从文几乎有一种立即下马、跪在路边给父亲沈炼、以及沈家的列祖列宗磕几个头的念头。
好在沈从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时候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嗯。”
朱由检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沈从文的表现,目前他还是很满意的。
“去唤黄将军前来,朕有要事与其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