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是怎么做到三轮主将轮换,而士卒不乱的?”合纵大军也发现了不同时段,他们遭遇的秦军的抵抗是不一样的,完全就是三种不同风格的防御。
一个能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地形、环境和器械来防御;一个防御之中主动寻找着破绽反攻;还有一个则就是妥妥的防御,把管邑整的跟一个乌龟壳一般。
三种不同的风格,让不是很懂军事兵法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不一样。
项燕、乐乘、姬无夜这些老将都是沉默,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似乎都没办法将管邑攻下。
“疲兵之策用不了了!”依旧是项燕开口当恶人,其他人也乐得如此,毕竟最有能力成为合纵长的其实一直是楚国,现在被魏国夺了先,楚国挑刺也可以理解的。
“主将轮换,其有此意志,本君不奇怪,本君奇怪的是,士卒为何亦能如此?”雁春君阴阳怪气地看着信陵君说着,眼神挤兑,却是在嘲笑。
“我等其实也很不能理解啊,你说,作为一国大将军奉命行事,何罪之有?哪怕劝说不成,也可软禁啊,何必杀害呢?杀害就算了,还要灭人全族?敢问雁春君,可敢杀燕国之大将军?”姬无夜也是配合着雁春君的嘲讽。
项燕、乐乘皱了皱眉,但是却没有开口说话,同样是一个将领,他们其实也有些同仇敌忾,晋鄙的死,死的太憋屈了,奉王命行事,被宗室公子所杀。
就如同姬无夜说的,你想救赵,那你就去救啊,劝说不了就软禁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人,还连族人都不放过。
同为大将,他们更清楚晋鄙的处境,晋鄙其实也是同意出兵的,因此才半推半就的让信陵君入营,甚至身边亲卫都没带,不然再多给信陵君几个杀猪匠,也不可能杀得了横练金身大成的晋鄙。
信陵君脸色铁青,被挤兑的无地自容,他本就是魏国一个纨绔公子,虽然爱恤百姓,在属地颇有贤名,但是这不是这个时代的贵族的标配,哪怕再纨绔也不会在自己的封地为恶,谁知道会被人推到了那个位置上,再好点面子。
侯赢一番话就把他架在了火上,整个大梁的士人都在看着,他还能不去做?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被他的大兄魏王给算计了,不然哪来的一个杀猪匠能杀得横练金身大成的晋鄙,而杀了晋鄙之后,朱亥也直接自杀了,然后怂恿他的侯赢也自杀了,所有的恶名也都全由他来担着了。
“缩盱是魏人,传本君命令,派使者前往安陵,告诉安陵君,请安陵君将缩高派来,吾将任命缩高为五大夫,让他担任持节卫尉。”信陵君没有再去管其他各国的将领的挤兑,一心只想拿下管邑。
项燕、乐乘等人再次皱眉,但是也没有说话,只是对魏国的感观再次下降到了极点。
让管邑三将之一的缩盱的父亲担任魏军持节尉,攻打管邑,这是让父亲去打儿子,于理不合。
只是这是魏国自己的家事,他们也没资格去说什么,也不想去管,魏国宗室自己作死,那他们乐得看热闹。
然而,信陵君使者还是到了安陵,而安陵君也是皱眉,很不满,让父亲去打儿子,这事他做不出来,做出来他也没脸再见安陵的士人了。
“安陵是小地方,本君也不能让所有人听我的,使者自己去见缩高先生吧!”安陵君没有理会信陵君的命令,让人将使者带去见了缩高。
等到信陵君使者见到了缩高,缩高也是很无奈,这宗室是有病?
“使者不必说了,您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让我去攻打管邑?
可是,作为父亲,去攻打自己儿子驻守的城池,会让天下人嗤笑的。
缩盱见到我之后就投降,就是在背叛自己的君主,辜负秦王的信任,等于是父亲让儿子变成不忠之人,这就是信陵君愿意看到的?
所以,真对不起,高做不到!”缩高果断拒绝了,有这样的儿子,他很开心。
三十年看一生,说的正是如此,前三十年别人会看自己父亲给自己面子,而后三十年,别人会看自己的儿子来尊重自己。
现在缩盱青出于蓝,身为父亲,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使者也很无奈,他其实也觉得只是一步臭棋,让父亲和儿子战场上兵戎相见,这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于是,使者行礼,返回了新郑,然后将一切如实汇报给了魏无忌。
魏无忌很生气,倒不是生气缩高的不是抬举,而是在生气整个安陵的态度,对他的命令的敷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派出亲信前往安陵。
“信陵君说了,安陵也是魏国的土地,现在,管城打不下,秦国就能进攻到大梁,危害到魏国,请安陵君把缩高捆到新郑,献与信陵君面前,否者,君上将亲率十万大军攻打安陵!”新来的使者也很刚烈,直接趾高气昂的命令着安陵君。
安陵君也怒了,同样为封君,凭什么你要我的人,我就要给你,还是要我将自己的大臣捆到你面前,我不要面子的?
“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安陵,手受大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臣亡子不得与焉。’
缩高现在已经辞去了所有职务,用来保全父子之义,信陵君若是还要我将缩高捆到新郑,这就是让我违背襄王的命令,有违魏国之法。
你告诉信陵君,若是他真的要这样,那就从本君尸体上踏过去!”
安国君的暴烈也让使者蒙了,他也没想到安陵君脾气会这么炸,也只能收敛了性子,转身离开了。
“先生,不要在意信陵君的话,安陵虽然小,但是只要本君还在,就没人能逼得了先生!”安陵君却是去见了缩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多谢君上,高已经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但是也不能让君上为难,也请君上带上我的头颅去见信陵君,再去见一见我的儿子,告诉他该怎么去做一个臣子。”看着安陵君,缩高也是叹了口气。
“先生不可!”安陵君没想到缩高会这么刚烈,他只是想来告诉缩高不用担心,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看着缩高刎颈却来不及去阻止!
“魏无忌!”安陵君没有去擦自己脸上的鲜血,气的手都在颤抖,最终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中滑落。
“来人,为先生扶棺,召集安陵所有可用之兵,本君倒要看看魏无忌如何给本君一个交代!”安陵君冷声下令,哪怕拼了安陵不要,他也要魏无忌给他一个交待!
“喏!”安陵地方不大,消息传的却很快,所有安陵百姓也都知道了缩高之事。
本来他们觉得缩盱帮秦国攻占管邑是魏国的仇人,安陵的耻辱。
可是那也是各为其主,缩盱的选择,罪不在缩高。
然而信陵君却让父子沙场见,还以大军要挟他们的主君交出缩高,逼得缩高自杀,这让他们如何能容忍。
“无怪缩盱会仕秦而非我魏!”安陵百姓也对魏国失望,什么样的君主会去逼迫父亲杀儿子?会让父亲去逼迫儿子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于是,小小的安陵居然凑出了五千大军北上,直奔新郑而去。
安陵的大军调动,合纵联军自然很快发现了,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安陵君是妥协了,率军前来支援的。
信陵君也有些愣神,他派去的使者明明回报说的是安陵君暴烈的拒绝了,怎么会又率军前来支援呢?
于是,魏无忌再次找来了信使,要求他再次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清楚。
信使也是八面玲珑,知道安陵君率军前来,也以为是自己假借信陵君之名,说十万大军进攻安陵,让安陵君怕了,后边自己率军前来认错,于是将自己出使的经过又言辞正义的藻饰了一遍。
信陵君皱眉,真的是安陵君自己想通了,然后亲自带兵前来助阵?这样也好,看来缩高和安陵君还是知道大国小家的。
“总觉得不太对劲!”项燕说道,安陵是四战之地,地处韩魏南方交界,又靠近秦楚,因此安陵可以说是魏国南方最重要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封君镇守。
而作为楚将,项燕是跟安陵君有过交集的,几次都没讨得好,对安陵君的暴脾气也是很清楚的,不可能会屈服于信陵君的。
甚至换句话来说,别看信陵君现在势大,一旦失去合纵长的地位,他还不如安陵君。
但是多了五千魏军,对合纵联军来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为此,信陵君更是挂起了免战牌,等着安陵君的到来。
秦军对此也见怪不怪,大军攻城不可能时刻保持着高烈度的战争,打打停停是正常操作,因此,合纵大军选择停战,秦军也乐得休息,反正他们掠夺了新郑的所有储备粮,根本不怕跟合纵大军比消耗。
等到安陵君率军扶棺而来,信陵君等合纵大军的将领们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亲自出营迎接。
“扶棺而来,安陵君还是那么刚烈啊!”项燕叹道,他跟安国君交手过几次,都没讨到便宜,现在一看,风采依旧啊。
“见过王叔!”信陵君也是极为欣喜,如今久战不克,对于联军的士气也是极大的打击。
而安陵君扶棺而来,也是给联军做了个榜样,待他们宣传一波之后,又能将联军的士气提升到极点。
可惜,还没等信陵君走到面前,安陵君就面沉如水,高声喝道,“魏无忌呢,让他出来见我!”
这语气,一下子让整个联军的高层都愣住了,这是来者不善啊,所有人都看向了信陵君,他们都知道信陵君派人去请安陵君和缩高了,可是具体过程却是不知道。
“王叔!”信陵君也有些莫名,但还是保持着贵族的风范,走到了安陵大军面前行礼。
“缩高,我给你带来了,现在,是你给我个交代了!”安国君侧身,让人将装着缩高尸体的棺椁扶了上来,重重的放在了地上,然后怒视着信陵君。
“啊?”信陵君呆滞了,大脑一片混沌,棺椁不是空的,也不是王叔扶棺出征!而是装着缩高的尸首,这是怎么回事?
“十万大军伐安陵,魏无忌好大威风,安陵是小地,不劳您大驾了,安陵城所有大军都被本君带来了,你还想杀谁,就杀吧!”安陵君冷声继续说着,然后指向了自己身后的五千大军。
信陵君更加呆滞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伐安陵了?而且看着五千大军,人人怒目而视,让他也知道安陵君不是在开玩笑。
“让父杀子,让子叛君,不孝,不忠,不义,我魏国宗室倒是出了个好公子啊!来来来,本君就在这,我倒要看看,你魏无忌是不是连本君也要杀了!”
随着安陵君的话音落下,整个联军一片哗然,全都震惊地看着信陵君,他们本来是想看热闹,却没到这个瓜这么的大。
大到已经足够导致整个合纵大军分崩离析的地步,试问谁愿意与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辈结盟呢?哪个士卒又愿意为这样的主将效死呢?
“无忌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魏无忌真的觉得自己又被人坑了,可是没人会信他!
“敢做不敢当,缩高先生为全父子之义,保安陵之全,已经刎颈,你若是有点担当就不要否认,徒让人看不起!”安陵君依旧在怒目而视。
“我……”信陵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明白一定是派出去的使者说了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可是使者就是代表着他,他不承认也没用,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哼……”安国君也没有再说下去,虽然恼怒信陵君的作为,但是也知道再继续下去,会影响合纵大军的士气,导致合纵失败。
为了大局,他也没有再继续,直接命士兵重新抬起了棺椁,朝着管邑方向走去。
管邑城中,晋遥、王贲和缩盱也注意到了这支魏军的动向。
“传令,准备迎敌!”缩盱直接下达了命令,一半秦军立马动了起来,走上了城墙,弯弓搭弦,准备反击。
然而,魏军却在弓弩射程之外就停了下来,一骑白翎策马而来,飞奔到了管邑城下,挥舞起了旗语,表示自己不是为战而来。
“不许放箭!”晋遥看懂了旗语后,禁止所有人放下弩箭。
小旗官打出了旗号询问对方意欲何为。
白翎骑继续打出了旗语,要求秦军主将出城一见,他们主将也会亲自前来。
“这,会不会是什么阴谋,我去吧!”王贲迟疑了一下,战场早就变了,虽然骗杀主将的事还没人做过,但是也不得不防啊。
“没事,我下去看看,所有人做好准备,别真让对方把我给弄死了!”晋遥摇了摇头,但是还是很怂,让大军做好接应准备,然后自己走下城楼策马而出。
另一边的安陵军中,安陵君也策马向前,身后是一队亲卫护送着的棺椁。
“魏军想干嘛,扶棺而来,这是要生死大战?”城楼上,王贲和缩盱也紧张起来,带棺而来,要么葬自己,要么葬敌人,这点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可是,联军真的有这样勇勐的大将吗?他们不太敢信,若是联军真的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大将,他们就真的难顶了。
“我现在回去得不得?”带着神杀剑士出城的晋遥也看到了扶棺而来的安陵君,被吓到了,这是要把自己打包带走的节奏啊。
神杀剑士无语,你现在回去,墨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我就开个玩笑,有你们在,宗师都别想把我打包带走,对吧?”晋遥还是很怂的问道。
“……”神杀剑士并不想理他,并还了一个白眼。
“本君,魏国安陵君,来将可是秦军主将,晋遥先生!”安陵君没有走进秦军的射程之内,只是站在了射程外看着策马而来的晋遥和神杀剑士们问道。
“末将晋遥,见过安陵君!”晋遥见对方没有带任何武器,也将陌刀交到了神杀剑士手中,空手上前。
“缩盱可是先生麾下长史?”安陵君也下马走到了晋遥身前。
“是!”晋遥也没有否认,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联军还不清楚他们主要的将领,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
“这是缩盱父亲缩高先生的尸首,请先生带回交予缩盱!”安陵君转身挥手,示意士兵将棺椁送了上来。
“尔敢!”晋遥脸色大变,这段时间他也知道缩盱的父亲就是魏国安陵君麾下的大夫,只是谁都没想到魏国居然又做出这种祸及亲卷之事。
因此,晋遥直接就是一掌朝安陵君打去,只可惜被安陵君身边的护卫挡下,但是晋遥含恨一击还是震退了安陵君身边的护卫,朝安陵君胸口印去。
只是安陵君却不躲不避,坦然地看着晋遥的手掌朝自己印来。
“为何不避!”晋遥看着安陵君,最终还是将那一掌收回了,寒声问道。
“这是本君该得的,保不住自己的臣子,受先生一掌也合该如此。”安陵君看着晋遥收回掌却有些失望,或许接了这一掌他能更好受一些。
安陵君重重地朝着管邑城上行了一礼,然后解释起了事情的经过。
“本君愧对缩高先生,无颜去见其子,请先生代我将缩高先生之躯送回其子身边。缩高先生死前曾让本君转告其子,尽管守城,忠君之事,这是他给盱做的最后的榜样。”安陵君再次拜请。
晋遥脸色苍白,魏国,又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可是这让他如何去跟缩盱说,又如何去面对缩盱。
“神杀剑士,为先生扶棺。”晋遥闭上眼,下令让神杀剑士接过棺椁送回管邑。
“请安陵君转告魏无忌,此战,哪怕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必杀他!”晋遥冰冷地说着。
曾经他以家仇族恨来蒙骗拐带了所有秦军,却没想一语成谶,让缩盱之父也死于这样的谶言之下。
因此,晋遥觉得,缩高的死是他的责任,是他欺瞒了上天的报应,是他的责任。
“本君会代为转达的!”安陵君点头,再次附身,直到晋遥和神杀剑士带着缩高的棺椁走进了城中才起身回返。
“什么情况?”王贲和缩盱也走下了城楼,笑嘻嘻的看着晋遥。
“怎么出城一趟还带回个大宝贝,你也不怕对方玩起我们的木马攻城计。”王贲笑着想要用手去拍棺椁,却被神杀剑士拦下了。
“什么情况?”缩盱看到了晋遥的脸色不对,急忙拉了王贲一把,收敛了笑容问道。
王贲也看出了晋遥脸色的阴沉,急忙收敛了神情,小心地看着棺椁,着其中不会是晋遥父亲晋鄙的尸骨吧?
晋遥深吸了口气,然后看向了缩盱。
“别这么看我!”缩盱被晋遥盯着,也有了不祥的预感,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这……里边,是,我,父亲?”
晋遥闭上眼,点了点头。
缩盱看着晋遥的点头,瞬间童孔放大,直接冲到了棺椁前,却又颤抖地手缓缓推开了棺盖,却又别过头不敢去看,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咬牙看向了棺椁之中。
他多么希望晋遥又是曾经的吊儿郎当的骗他,其实里边是空的。
可惜,没有,缩高死灰的尸首就静静地躺在了棺椁之中。
“是谁!”缩盱没有大吵大闹,冰冷沙哑地看向了晋遥问道。
“魏无忌!”晋遥缓缓说道。
“好!”缩盱点头,一言不发,让神杀剑士将棺椁送回他的住处。
“真的是他的父亲?”王贲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晋遥。
晋遥坐在路旁,也是沉默。
王贲也没有再说话,这一战,就很淦,他们决策层一共就三人,结果呢,三人中就有两人跟信陵君有着杀父之仇。
“擂鼓,点兵,我去杀了魏无忌!”王贲很生气,直接转身就要带兵出城去杀了信陵君魏无忌。
他的朋友不多,生死袍泽也就这么两个,可是却没想到要亲眼看着两个兄弟的父亲就这么死在魏无忌手中,再好的涵养也无法让他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