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周围就越来越黑……”
“直到前面什么也看不见,我回头,后面也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周围都黑了下来,就剩下我……”
小孩还有些惊魂未定地说道,回忆着,浑身都有些战栗。
似乎那幅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被黑暗彻底淹没的景象,再出现在他眼前。
“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只能听到路外面漆黑的,看不清的地方,有狗在汪汪的叫,然后有风吹着路边的竹子在刷刷响……竹子我也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来回晃,感觉像是竹子,感觉又不像……我站在路边上不敢动……”
小孩眼里流露出更多的恐惧来,似乎就要再次被夜色淹没。
“没事儿了,喝了口水吧。那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徐枫看着恐惧害怕着的小男孩,温和出声安抚了句,再问了句。
“我……”
男孩被徐枫的话惊醒,回过神来,
转过头望着这明亮的屋子,通亮的屋子让他安心,
男孩紧绷着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些,喘着气,逐渐平复下来,端着手里的茶杯望着,抿了抿嘴,还是没喝。
“我……”
似乎再想着徐枫的问题,男孩眼里再流露出来一些疑惑。
然后,缓缓低下来些头,出声说道。
“……我站在路边好久,没有人路过,也没有车路过。我很害怕,但我还是往前走了……顺着以前每天都走的路,总是还能走回家的对吧。”
“嗯,不过你不是怕黑吗?”
“嗯。可是我留在原地,它也会一直黑着。我不往前面走的话,我就会一直待在那漆黑的地方……不过,再然后,我好像就迷路了……”
捧着茶杯,男孩身子有些微微颤抖着。
一个男孩,在这儿漆黑的夜色中,再迷路了,更让他恐惧。
恐惧和无助几乎要淹没他的身心。
“我站在原地,又不敢动了……周围的风越吹越大,刮得我都好像要倒在地上了……我很害怕……但我最后还是往前走了……”
“……最后,我就看到这里亮着很温暖的灯,我就走过来了。”
“大哥,这里距离安平镇远吗?”
男孩说完了话,抬起头望向徐枫,眼里带着些哀求和怯弱。
“嗯……不远。”
徐枫看着这还有些害怕的男孩,摇头宽慰了句。
男孩听到这话,似乎松了口气,重新低下了头。
“需要我和你父母联系下吗?比如帮你打个电话?”
“电话?大哥你是说大哥大吗?”
男孩重新抬起了头,然后抿了抿嘴,
“我家里没有的。大哥你告诉我安平镇往哪边走就好了。”
徐枫顿了下,点了点头,却是先接着问了下男孩的一些信息,
“能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我叫严身先。我爹跟我说,这是个有勇气的名字,希望我有勇气。”
“严身先?”
……
冰冷和恐惧几乎要淹没整个身心,
瞪大着眼睛,老严望着眼前的漆黑。
似乎回到了还小的时候,独自面对黑暗时的恐惧。
小的时候,他在隔壁镇上的小学读书,而他家在另一个镇子下的村子里居住。
父母都需要工作和忙碌农活,鲜少有时间能够来接他。
冬天里天黑得早,但凡放学之后,他在学校和路上多耽搁一小会儿,
就会看到远处的夜色从天际逐渐弥漫过来,将他淹没。
让他从那农田间的小路过时,感觉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有风,就能听到风穿过山林农田发出的怪叫,看见那些农田里的作物,路边的树木枝叶,竹林,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如果无风,就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安静地藏在走过道路外的夜色中。
那会儿每次独自一人面对这样恐惧时,老严总会感觉到恐惧和无助几乎要将他淹没。
所以他常做一个梦,就是独自走在一条幽深的长廊,长廊的尽头不知道是什么,而他越往前,身周就越是漆黑。
但他却从不就这样停下来,蹲在路边恐惧的发抖痛哭。
因为他知道,那没有用。
“啊……”
老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喊。
但也发出了最后的,最勇猛的进攻。
“老严!”
旁边似乎有人在喊他。
最后听到了那悲呼声,老严也在痛苦中,逐渐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老严!”
……
“这样吧。道路这么昏暗,我就是告诉你路,你也不定能再顺着路走到家。一会儿再迷了路。”
“我帮你去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父母。”
徐枫站起了身,对着坐在桌旁,依旧捧着杯子的男孩严身先出声说道。
严身先望着徐枫,也跟着站起身,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大哥。”
“坐下吧,等会儿我们就回来。”
徐枫摇了摇头。
男孩迟疑着坐下,捧着茶杯,依旧朝着徐枫和阿孟两人望着。
徐枫再望了望男孩,再转回头看了眼阿孟。
“阿孟,我们走吧。”
“好。”
转过身,徐枫带着阿孟就朝着客栈后门外走去。
不知道男孩严身先是怎么样离世,
也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徐枫准备去人间看看,看能不能找回来这个男孩的执念之物。
徐枫和阿孟身后。
坐在凳子上的男孩还有些踌躇不安,一直抬着头,朝着徐枫和阿孟,
目光紧随着徐枫和阿孟离开的身影,一直望着,一直到徐枫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到了,
才转了转头,望着客栈里四周,重新低下头,有些局促地捏着手里的茶杯。
虽然已经到这儿有光亮的地方了,但男孩即便是此刻,还是有些紧张,放心不下来。
……
“哈哈,等着我把鸭子血放干,就给你们去铺床啊。”
一个老农杀着只鸭子,
鸭脖已经割开,血已经放到从柱流到滴落,
被捏住翅膀的鸭子,也已经失去了动静和温度。
老农挥舞着手里还滴血着的刀,就满面红光的招呼着他身前的两人。
徐枫和阿孟,就站在了这老农的身前,
从忘川客栈后门出来,转瞬两人就到了这儿。
这儿不知道是历史的映射,还是正进行着的现实。
徐枫看了眼这面前这提着鸭子,身形枯槁,满面粗糙黝黑,却又红光满面,挂满笑容的老农,
再望了眼老农身后有些陈旧的屋子,
顺着屋子,顺着院边的道路,再望了眼路边其他房屋。
这是处山坳里的村落,不过这会儿,村落的边缘似乎被雾气包围着。
徐枫的视线倒是能轻易穿透。
顺着路的其他房屋,大多数都已经荒废,少数还有人的屋子里,院子里,
那些身影,也全都挂满了笑容,
整个村子都处于一种忙碌中,挂着红灯笼,贴着红春联,似乎办着什么喜事。
只不过,这里的景象应该和客栈的客人有关,
但这会儿,徐枫也还没看到那男孩的身影。
而这儿村庄有些诡异的景象,似乎也和男孩嘴里所说的内容毫不沾边。
“哒……哒……”
就在这时候,有些细微的响声被徐枫听到,
徐枫转过头,就看到两道身影警惕着,从那村子外的雾气中走出,
沿着这村子里的村道,走进了这村子。
那两道身影一步三望,浑身都绷紧了,紧张地挪着步子。
但村子里笑呵呵着的一道道身影们,对那两道身影的警惕紧张视若无睹,依旧满面笑容的忙活着自己的喜事。
那两道身影是在村口,
而徐枫和阿孟此刻站着的院子边是在村尾。
顺着路,徐枫望着那两道身影,在其中一道身影上停住了目光。
那两道身影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称呼对方为老严,另一个称呼对方为老杨,不过踏进村子过后,紧跟着就止住了声。
两个中年男人提着心,手里似乎是握着什么东西,朝着村子口一个院子走了过去。
那院子里,有个村妇也在杀着鸭子。
两个中年男人和那妇人搭话,虽然隔着多个村子,但并不妨碍徐枫听清那两人和那村里妇人的对话。
“……村子尾,钱家老二家的老头就要登天了啊……哈哈,马上就也要轮到我了!”
那村口的村妇笑着。
徐枫转回头,看向了身前这老农,这老农也满面红光地笑着。
“……就是我,就是我啊!我就要登天了,我就要登天了!”
“哈哈,你们来的正好,能赶上我的喜事……你们进屋,进屋去,我给你们铺床……你们在村子里留下来,多待两天,沾沾喜气。说不定也能轮到你们啊。”
老农欢喜着说着话,然后就拿着还滴血的菜刀,提着放血过后的鸭子,就领着路,带着徐枫和阿孟进屋。
临进屋前,又有村子里的人从院子外路过,看到了徐枫和阿孟两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老钱,你这儿都要登天了,家里还来客人了啊。这么大的喜事啊……”
“家里有客人来,这可是大喜事啊!大功德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遇上了啊。”
那人睁大了眼睛,笑容满面地说道。
“嘿嘿……胡道长庇佑,胡道长庇佑。”
老农脸上笑容更多,整个苍老而发皱的脸都带着病态的红晕。
“儿媳妇,儿子……家里来客人了,赶紧招呼下啊。”
老农领着徐枫和阿孟进了屋。
徐枫进屋前,转过目光,再朝着村子口的方向望了眼,
能看到村子口那两中年男人,也跟着村子口那村妇,有些紧绷着身体,一步步进了屋。
转回目光,
踏进这家屋子里。
随着老农的喊声,
从堂屋旁边的卧室,从后厨里,还先后走出来两道身影。
一个男人从卧室里走出,脸上青白,僵硬而看不到半点血色,从卧室走出,就直直朝着徐枫和阿孟两人望着,
然后本就惨白僵硬的脸上再挤出来更坚硬的笑容。
“哈哈哈,来客人了,坐,坐。”
“诶,你那没睡好,脸色白的,别出来吓到人家客人。”
从后厨里出来的,是个妇人。
妇人身上还系着围裙,围裙上沾满了些脏污,看到徐枫和阿孟,也是满脸的笑容,还出声说了句男人。
“是是是……”
男人僵硬地笑着,还出声连忙应道。
“两位客人啊,真是不好意思啊。本来家里都忙碌着我们老父亲登天的事情,都没准备好还有什么客人来……不过您来的也是正好啊,今天正好我们老父亲登天,您跟着一起沾沾喜气。”
“嗯。”
徐枫应了声。
“诶……儿媳妇,儿子,你们两一起去给两位客人铺下床,换个干净的被单收拾下给客人住。”
“我这儿把家里的鸡鸭都杀干净,给送过去,晚上的席面不能太亏啊……还有我那件衣服呢,我那件大红的衣服,这儿喜庆的日子,就得穿喜气的衣服。”
老农笑着,再出声对着儿子儿媳说道。
“诶,行……你先帮着去铺下床,我去给咱们拿衣服。”
妇人笑呵呵着应着,招呼了声男人,就朝旁边间屋子走去,翻找着衣柜。
男人僵硬地笑着,然后挪着脚,一步步朝着另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两位客人坐啊,坐啊……我这儿还忙着再多杀两只鸡……”
老农笑呵呵着说着,将手里杀好的鸭子,往着堂屋旁边一扔,就朝着屋子后院再走去。
那堂屋边上,挨着门边的地方,已经扔了好几只鸭子。
“……嘿,先前我们登天的时候,我爸都舍不得多杀些鸡鸭凑席面,就想留下来自己登天的时候来杀……这么好些只呢。”
这时候,妇人从旁边屋子里,找出来件大红的衣服来,
拿在手里,走到堂屋里,似乎注意到徐枫和阿孟望向那地上杀好还没脱毛的鸭子,
笑呵呵着解释着。
“一会儿,就得送过去,做晚上的席面……这儿登天的席面,都是村子一起凑的。不过我父亲高兴,就想自己多出点,热闹热闹。”
“哎呀!实在是忙晕了头了,还没给两位客人倒茶呢,实在是不好意思……”
妇人说着话,一拍脑袋,然后手上还挽着那件衣服,急匆匆又去给徐枫和阿孟倒茶。
“两位也已经登天了?”
“是啊,在我父亲前边。我父亲可是等急了。我父亲就是心疼我们两个小的,才等到了现在啊。”
徐枫没问这几个人嘴里说着的登天是什么,只是转过头,望了眼这妇人的丈夫,再看向这妇人询问道。
这妇人的丈夫,那男人似乎是已经铺好床单,
从那房间里重新走了出来,但却没回到堂屋里来,
只是僵硬着身体和脸,惨白地直直望着徐枫和阿孟的背影,
等着徐枫转过头望向他,他就再挤出来更多僵硬地笑容。
“诶,两位喝口水。两位来得真是时候啊……我们家就只有老爷子还没登天了。你们两位住在我们家……轮完了我们老爷子,也就轮到你们了。”
妇人将水端了过来,放到了徐枫和阿孟跟前。
徐枫看了眼这妇人,再望了眼这身前桌上摆着的茶水,没喝也没端起来。
“两位客人先坐,我去看看老爷子那儿忙完没有,让他差不多把衣服换上了。”
妇人也浑然不在意,脸上依旧挂满了笑容,
“诶,我们过去看下咱爹鸭子杀完了没有……”
“爸……你鸭子杀完没有了啊……我这儿衣服给你找到了,你要不要先换上看看。”
“诶……儿子,你过来帮我这儿杀一下……这些鸡鸭全杀干净,反正等我这儿登天了,咱们家也用不着了,以后咱们就享福了。”
后院里传来这一家子的话语声,
还有鸡鸭被追赶着,发出的扑腾动静。
鸡鸭被杀的时候,也还有些漏气似的,压抑的叫声。
徐枫和阿孟就坐在这堂屋里。
往着那后院里望了一眼,徐枫就再转回目光,看向阿孟。
阿孟也就再看向他,两人都没说话。
而这时候,
那后院里,
那一家子也终于再从后院走了出来,
先是那妇人,然后是已经拿上衣服的老农,最后是那动作有些僵硬的男人。
“爸,你换上衣服试试,这大红色的衣服多好看啊。”
“哈哈,我试试。”
“爸,晚上就轮到你登天了,你可得小心着点,别乱动弹,你看建明他就是瞎动弹,现在弄得这浑身僵硬着,高兴着呢,都笑不好。”
老农和妇人说着话。
妇人转过头再望了眼男人。
脸上惨白僵硬的男人,听着这话,顿了下动作,然后惨白的脸上再露出来些笑容。
“爸,你看这儿好看吗?”
老农满面笑容,哆嗦着,穿上了那件大红了衣服,
衣服就是丝绸纱织的,披在老农的身上,红光似乎也映着老农粗糙发皱的脸。
老农理着衣服,低着头,来回看着,满脸的笑容。
“老人家,你好像把血抹在衣服上了?”
徐枫站起身,出声说了句。
“没事儿,没事儿,血多喜庆啊,这可喜庆着呢。”
老农笑呵呵着应着,脸上挂满了笑容。
“诶,真是啊,这么看,爸你穿着这身衣服可喜庆着呢。”
“是吧……哈哈……”
“那爸,你衣服也换上了。那咱们就提着这些鸡鸭,先过去了吧。晚上开席,爸你也先接待下客人。”
“两位客人,你们也一起吧。这喜事的席面在村子口那儿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