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人满为患。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有座位，剩下的都只能挤在过道中，车厢连接处。

有些足够自私缺德的甚至连厕所都给霸占，也不顾熏天臭气地上报纸一铺门一锁任谁敲门都不出来。

车厢里的环境也没好哪儿去。

人挤人不说，抽烟的喝酒的放屁的脱了鞋子晾脚的。

各种味道气味混杂再一起，再加上炎热的天气。

那味道，直让车厢里简直如同牲口棚一般。

要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

最关键是在如此情况下，还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意图在火车上混食。

除了干钳工的佛爷，还有假冒检票收取检票费的……

三五成群一伙，每张票两块。

老实给钱好说，要谁胆敢不给钱或者质疑，几个立即就一拥而上，一顿胖揍。

好在这一切都和杨军无关。

倒不是说他真有多良心泯灭，而是这等乱相，便是连列车员都不敢管，也管不过来。

更何况他？

所以一上车，他便如当初拿着郑槐花给的六块钱去J市，因为六块钱压根不够车费，所以他不得不买了张短途票上车逃票一样……

仗着身材瘦小，上车之后往座位底下一钻。

除非上厕所，就躲在座位底下不出来。

虽然憋屈了点，但总算避开了不少的麻烦。

足足一天两夜之后，或者终于停在了J市。

不同于几十年后那个占地近百平方公里，数千万人口，高楼密布，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的首都。

现在的J市别说是五环，便是连二环都还没有建立。

到处都在拆，都在建设。

简直就是一个超大版的建筑工地。

“师傅师傅，坐车吗？”

车站出口外，不少司机一边拉客，一边炫耀般的拍打着身边简易版面包车道：“面的，只要是在城里，不管哪儿，十块钱都给你送到……”

不过在招呼到杨军的时候，司机们的目光却全都直接从他的身上掠过，压根就没人搭理。

很明显在这些司机的眼里，就杨军那一身打扮，压根就不可能是舍得花十块钱打面的的人。

“不过就是个开出租的，拽什么呀？”

虽心头不忿，但面上杨军却是不为所动，直接上了辆面的，让开去J大。

“没想到老弟居然是报道的大学生！”

“天之骄子啊！”

一听是去J大，原本还有些嫌弃的面的司机的脸色顿时就和气了起来，一边娴熟的驾车一边拉家常，什么老家哪儿啊，是不是第一次来J市之类。

对这些话题全无兴趣的杨军勉强附和了几句，然后便主动插话道：“J市这边房改，换的人多吗？”

听到这个话题的司机明显一愣。

下意识的多看了杨军几眼，直到再次确定以他的年纪不可能是什么微服私访的领导之后，这才打开了话匣子道：“老弟你这话问的有点不对啊，你应该问J市这边房改，想换房的人多不多！”

说着便是对换房政策的各种吐糟。

并最终将吐糟重点集中在了一个钱字上。

“价钱太贵？”

听到这话的杨军诧异道：“听说这次房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改善职工住房紧张问题，所以购房价是三三制，也就是职工家庭自己只需拿房价三分之一的钱，剩下的都由国家和单位补贴么——这你们还嫌贵啊？”

“现在J市的房价，政策上是俺四百块一个平方算的！”

“也就是说即便是五十平的小单位，房价那都得二万块，自家只出三分之一，那也得七八千……”

“普通职工一个月就那么三五十块钱！”

“七八千快，即便是双职工那都得攒个七八年，而且还得是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

“这还不贵？”

司机一脸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出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蠢话来的不满道：“总之一句话就是，现在的房大家是都想换，可真能换的起的，压根就没几家……”

无视了司机的鄙视，杨军道：“那师傅你知不知道现在最想换房，却拿不出钱来换不起的哪些地儿？”

“还能是哪些地儿！”

“当然是那些大杂院咯！”

说了些诸如锣鼓巷三眼井之类的名字后，司机道：“虽说在房改除了极个别的大人物之外，大多数人都住胡同……”

“但权贵们住的那些胡同，要么就是如史家胡同或东交巷这种以前深宅大院的地儿！”

“虽说是胡同，但这些胡同不但环境好，住的也宽敞！”

“住这些地方的人别说掏钱换房，怕就算倒给他们钱，他们怕也舍不得换！”

“但三眼井锣鼓巷这些胡同里的大杂院就不行了！”

“随便一个院子都十好几户人家，随便一家都七八口子人！”

“这么些人在那么十几二十个平方里头，挤起来简直都恨不得钉钉子把自个儿给挂墙上！”

“除了挤，生活也不方便！”

“家里也没个厕所，想上厕所还得跑胡同口公厕！”

“公厕门口随时都排着长队！”

“平时还好，就怕碰到拉肚子——不信你去问问那些住大杂院的，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有几个敢说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憋不住拉裤裆里过的？”

“还有那胡同里的路！”

“几百年都没修过不说，还什么都敢往路边倒！”

“天晴的时候还好，毕竟最多就是臭点，可要碰上下雨……”

“那路上可真是啥你能想到的污糟玩意儿都有，一踩一脚，一溅一身……”

说着这些，司机又好笑又无语道：“总之一句话就是，自早两年房改政策试点开始，那些住大杂院的是做梦都想搬，可真能搬出来的，据我所知还真是没几个——对了，老弟你打听这些干啥啊？”

“这不是在老家，总听人说起J市的胡同么？”

杨军道：“本来还以为J市的胡同这么大名气，应该是好地方，现在听大哥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听着名气再大的东西，现实却也不尽然……”

“可不是呢么！”

“有些事那真就是听着挺美，但事实上别提有多糟心了，就比如那些胡同里的大杂院！”

在司机摇头晃脑之间，道路两侧拖着箱子铺盖卷之类的年轻人便逐渐多了起来，最后在某处堵成了一大片密密攒攒的人头。

人头之上。

是J大那高高的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