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色即将暗下，赵都监决定准备动身去柳县丞家赴宴。

如果是其他久浸官场的官员，柳家的管家刚才已经被打断全部腿送回去了，柳县丞此时已经像是一条哈巴狗一样在一旁待命。

因为官场上讲究一个对等接待的原则，仆人对接仆人，官员对接官员，柳县丞明知赵都监没有仆人那只能自己来送贴子，让管家来那就是不敬上官。

这年头，官与民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

所以，柳家这就一下子就试探出来，这个年轻的赵都监在官场上是个雏，容易忽悠。

赵昊这边，现在县衙里也是乱糟糟的，伙房的厨头不知道他今晚要去赴宴，只知道他是一品大官，前来询问今晚上吃什么。

南宾县吃的最出名的是荔枝和大肉粽，只是荔枝不是季节，大肉粽新年才吃，现在也只是普通的鸡鸭鱼肉。

同时县衙里的“工作餐”标准是有定例的，不同人不同等级，伙房不知道正一品的标准是什么，于是顺便请示一下。

赵昊也不懂，就说了句按此前知县的标准来办即可，随后就要出发。

他刚走出寅宾馆，就看到清铃正在大门口和县衙伙房的厨子争论着什么，地上放着一个木桶。

赵昊好奇之下走了过去，看到双方争论焦点是地上的木桶，于是打开了桶盖。

木桶里装的是白色的米汤，用汤勺搅两下，沉底的米粒和菜叶丝恐怕不到两成，其它都是水。

清铃有些气愤地说道：“他们都是孩子，只吃这么稀的米汤怎么够？”

那个厨子很为难地说：“小仙师，不是我们不愿多放点米，大家的心都是肉长的，但是米缸里的米也不多了。”

清铃一听也没办法，只能说道：“那多加一点点油吧。”

厨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赵昊问清铃：“这些是送给谁的？”

清铃回答道：“城里有十来个孩子没了家人，高秀才就把他们带回私塾住下。”

“高秀才家里也没多少米粮，前几天就吃光了，洪县尉知道了就让县衙给他们每天送两顿。”

赵昊看了看面前这一桶米汤，十几个人恐怕每个人只能分得半碗。

他转头对厨头说道：“我今晚不在县衙吃饭，就把我那份肉菜都剁碎了做成肉丸子蒸了，给他们每个人一个丸子吧。”

“今晚先对付一下吧，我等下就去找柳县丞谈谈卖米的事情。”

厨头马上答应下来，带着厨子回伙房。

赵昊按例的晚餐主要就一斤猪肉、两个鸡蛋以及蔬菜、香糯、油盐若干，厨头先把香糯泡水，肉菜剁碎后和鸡蛋、油盐、泡好的香糯一起搅拌均匀，最后捏成一个个丸子放进茶杯里再放蒸笼上蒸。

等肉丸子做好，很多人通过伙房得知赵大人要去找柳家要米。

另一边，赵昊用御剑术提着木桶，和清铃一起趁热把米汤先送到私塾。

走在路上，清铃担忧地说道：“我高秀才听说，今天早上米店还开门的，下午的时候就关了。”

“私塾里的孩子们明天不知道吃什么，我想今晚出去打猎。”

赵昊一听脸就阴了下来，看时间米店关门是柳家的管家给自己送帖子后不久，恐怕是自己低姿态给对方一个大面子，最后却被当成了傻瓜。

这时路上传来一阵哭声，一辆驴车嘎吱嘎吱地驶来，车夫一脸的麻木。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条的女人哭着跟在车边，车上两床席子卷着一大一小两具遗体。

赵昊和清铃避让在路边，等灵车过后默不作声地继续赶路。

避车期间，只有那头驴子看了身穿绯袍的赵昊一眼。

县城里的这家私塾名叫上进堂，教授是一位姓高名进的秀才，瘟疫出现后学生们都回家了，现在有十来个从三四岁到十二三岁的孤儿住在这里。

“大……大人？”高秀才看到穿着官袍的赵昊时有点不敢信，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比自己书童还小。

“免礼。”赵都监皱着眉头数那些孩子，“似乎清铃师妹说的多了好多个？”

高秀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有两个是街坊发现家里只剩一个了带来的，还有几个是家里实在没米了，送过来的。”

清铃在学堂里给那些孩子们分米汤，这些孩子一两口就喝完了自己那份，然后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米汤很快就分完了，有个孩子一下子把身子探到木桶里，去舔粘在上面的那一点点糊糊。

赵昊看着这一幕，朝着高秀才拱了拱手说道：“麻烦先生再支持一下，我现在就去柳县丞家，等买得米后让人送来。”

高秀才没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斜眼看了看学堂外面。

赵昊感觉他似乎知道什么，便请他到一旁没人的地方说话。

“先生不必担心。”赵昊低声说道，“我乃星河门弟子，这官帽是硬扣我头上的，我还不想要了。”

“这次同修们帮忙采药运药是我请的，大家都给我个面子。”

“所以你不用担心，此事一了我就回山门修炼。”

“得罪人又如何，一两百年后我还活蹦乱跳的，仇家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高秀才一时无语，片刻后说道：“大人，一个月前我发现柳家的一件蹊跷事。”

“那日我偶然看见柳家的车队运东西回来，马受惊了车翻路边，从袋子里撒出来的都是槟榔。”

“这柳家向来只做粮食生意，就没做过这等果子的生意。”

“这果子生在琼岛，往日只有八桂东北和潇湘之地才会吃，要贩卖也是那边的人贩卖，没有让柳家插一脚的道理。”

“本地没几个人知道它，要不是我早年游学时见过否则根本认不出来。”

“槟榔？”赵昊大吃一惊，旋即马上到学堂把清铃给叫出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清铃的脸上满是不解，但还是马上消失在晚霞之下。

赵昊朝着高秀才拱了拱手，离开书院前往柳县丞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