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昨天有粽子吃的缘故，今天在县衙里忙着的星河门与弘医宗的弟子们对赵昊格外友好。

赵昊和相熟的师兄师姐们聊了一圈，得知目前疫情已经稳定下来，只有偏远的村子还有新增病例，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排查受污染的水源和继续治疗重症患者。

现在县衙里变成了“果冻厂”，清铃和师姐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煮碗碟消毒、做培养基和养细菌。

星河门的弟子则负责带着那些账房、秀才们做数据统计，这些师兄师姐们的头脑比普通人更灵活，更容易明白赵师弟的意思。

赵昊这次过来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让大家高兴的消息，冬至那天，山门举行了第一届御剑术吃汤圆大赛，大师兄徐剑宇在比赛刚开始就因为用筷子把汤圆串成一串而犯规取消成绩，在所有参赛弟子中成绩垫底。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昊每天就是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写奏本，到饭点了和清铃去给孤儿寡老门送饭，闲暇的时候和金龙葵聊聊天，有机会了就嘲笑一下因为要纳妾而被老婆打成猪头的洪淼。

离开的前一天，县衙后花园的凉亭里，赵昊给秋月长老倒了一杯茶。

“长老看起来有点疲惫？”赵昊发现秋月长老居然露出疲惫的模样，这在金丹期修士之中很少见。

“还不是你。”秋月长老看向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很特别的光芒，“要不是你，我这阵子也不会整天脑子里想着事情停不下来。”

赵昊马上想到应该是培养细菌的事情，但这货故意红着脸扭捏地回道：“我年纪还小……哎哟！”

秋月长老没好气地伸出手在他的天灵盖上敲了一下，自己多少年没有这样被人作弄了。

赵昊做出一副很疼的样子，还泪汪汪的。

秋月长老没再理他搞怪，喝了一杯茶后说道：“你的养菌之法很有用，但还是太粗糙，我想了很多改良的办法，往后会常请你到我宗门相助。”

赵昊马上答应下来：“只要长老召唤，晚辈必会前往。”

接着他又笑着说道：“话说回来，当日初见时还答应了数日后到弘医宗拜访长老探讨八段锦一事，没想到拖到了现在还没成行。”

秋月长老说道：“没关系，以后的时间长着。”

“最近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思索，算学可否用在医道上。”

赵昊的嘴角一勾，要说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作为穿越者骄傲的，数学的相关知识是其中之一。

“自然可以。”他颇为认真地说道，“我认为，算学是大道之基。”

秋月长老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你这话要是让你掌门听到了他会睡不着的，会整天防着你跑到天机阁去。”

赵昊急忙摇头，天机阁听说过，这帮人是算命的，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说道：“算学在治病救人上大有可为，就以这次瘟疫来说吧。”

“一开始，我让县衙计算病人最多和最早的地方，通过对比发现每百人患疫人数和出现瘟疫最早的地方是重合的，因此我判断出瘟疫源头。”

“同时我还让县衙收集每日新增的染疫人数，并按性别和年龄段分别计数。做成图表后发现它的增长速度较为平缓，老幼病弱发病率高且早，青壮发病率低且晚，但在一定范围内没有太大的差异。由此可判断它的传播途径有限但传播得很均匀，疫菌需要一定积累潜伏才会发病，最终将源头定位为人们日常离不开的井水。”

“长老可曾注意到，城中瘟疫扩散的速度，也就是每地的第一批患疫之人与已有患病人地区之间的距离在四十丈到六十丈之间。”

“其中原因我想了许久，后来想来可能是苍蝇、老鼠一类的飞虫害兽会传播疫菌。”

“我昨日与高知县谈及此事，他会趁着天冷将县城内打扫干净，减少苍蝇生活的地方。”

秋月长老仔细一思索，觉得有些道理。

八桂地处南疆，即便是冬天也偶尔会有苍蝇出没，瘟疫刚爆发的十一月天气并不冷，因此病死之人也要求及时火化。

赵昊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后来确定药方的方法长老也清楚了，先小规模地试药，以算学统计效果，最后找出合适的药方。”

“现在看来，这一步走对了。”

“我离开前让县衙搜集了很多数字，准备给皇帝上奏本的时候用的，现在奏本写好了，请长老指教。”

说完，他将一本颇厚的黄纸书册推到了秋月长老面前。

在大周朝，上报皇帝的公文里面，一般事宜使用奏折，随后会上奏本作为阶段性或最终报告。

相比之下，奏折讲究言简意赅，奏本要求详细周全。

秋月长老以前也接触过朝廷公文，不过赵昊这份奏本里面的走势图、柱形图、饼图、条形图、面积图还是第一次见到。

“此法极好。”她看后不禁点头称赞，“这里山高皇帝远，但是遣词造句难以讲明这次瘟疫极惨。现在你用这长条来代表瘟疫前后的人口数量，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死了多少人。”

“这烧饼图也极好，染疫之人哪一类人多一目了然。”

“嗯？平均寿命从五十三岁降到了四十九岁？”

她作为一位有三百多岁的修士，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仙凡之别，于此处体现得淋漓精致。

赵昊苦笑着说道：“这还是没算六岁以下早夭的孩童，他们没能活到进户册的年纪，若是记入恐怕没有瘟疫平均寿命将不到四十岁。”

他的阿妈叫韦四婶，因为丈夫在同辈中排行第四，韦四郎的母亲生了七个孩子，活到六岁的只有四个，最终成年的仅有两人。

而在韦四郎这一辈中，其他兄弟所生的孩子在韦四郎与韦四婶生下两个孩子前全部夭折，赵昊这一辈里面活到成年的最大的两位是他的哥哥二郎和没有见过面的大朗。

赵昊对秋月长老说完家里的事情后郑重地说道：“这份奏本中所用的算学之术重点不是这些图表，而是数据的统计与分析。”

“图表只是表象，数据是其中的灵魂，通过统计与对比，让人看到差异与变化，这才是图表的真正用途。”

“其实不只是这次瘟疫，在很多地方都能使用统计与图表寻找问题、解决问题。”

“我愿将此法赠与弘医宗，只求贵宗门腾出点人手，寻找提高幼儿寿命的方法，为天下少一些悲痛的父母。”

说完，赵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朝秋月长老深深弓腰作揖。

他给弘医宗指了一条路，这条路在这个世界里没人走过。

在他老家，走出这条道路的人姓南丁格尔，名佛罗伦萨，号提灯女神。

很多人知道“提灯女神”的事迹，但很少人知道南丁格尔的一项重大贡献是将统计学运用于护理中，她还是将信息和统计数据进行可视化的先驱。

“我代宗门答应了。”秋月长老起身将他扶起，“此事我会亲自主持，他日还需小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