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就是这里了吗?”
莫亚看着眼前的队伍,百人排成了一条长龙,井然有序地走进最前方的高大建筑当中。
“嗯,今天讲课的是巫师的弟子,所以来的人不是很多。”
这居然还不是很多人的情况?
莫亚看着眼前的长龙,眼皮微微一跳。
“如果是巫师亲自来讲课的话,基本要从清晨排到中午的。”
“这样不担心错过关键的内容?”
“不会的,事实每天总共会讲六次课,每次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内容都是一样的,所以除非是晚的那一次都错过了,不然基本都有机会听到的。”
又问了道格夫一些相关事项后,两人也刚好来到的学院的门前。
说是学院,实际更像一个大型的角斗场,旁边是一排排坐满了一小半的坐席,场地的中央则坐着一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交完费用拿到进出的许可后,莫亚和道格夫快速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过了十多分钟,坐在场地中央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今天讲的是生息冥想法的修炼方法,这门冥想法是由植物巫师赫瑟尔所创造……”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场中除了青年的声音便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有节律的呼吸声。
随着青年的讲述,越来越多的人闭眼,进入了冥想法的修炼状态。
不时有一两个有所收获兴奋地想要跳起来的,但当他们看到周围鸦雀无声的众人后,又会老实地坐回原位,保持安静。
青年不知不觉已经停止了讲述,但坐席的众人却依旧沉浸在对方教授的内容当中。
足足过了近半个小时后,莫亚才缓缓睁开眼,长吁了一口气,眼中是无比震惊的神色。
“居然真的是冥想法。”
虽然效果似乎不如乌鲁斯故意扔在杂物间让他们去学的那一份,但入手的难度相对也要简易许多。
“而且这份冥想法似乎并不是太过注重精神力的提升,反而更侧重于滋养体魄。”
“如果长期修炼这份冥想法的话,哪怕无法成为巫师学徒,但身体恐怕也能轻松达到山铜骑士甚至白银骑士的水平。”
“这还并不是最关键的,真正的问题在于……”
莫亚扫了眼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冥想法的修炼当中。
“太便宜了。”
三枚金币对一年通常只有十五枚金币收入的平民家庭而言确实是一个不菲的价格,但如果这三枚金币换来的是修行呼吸法和冥想法的机会,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更别提以南稻村现在的发展状况,绝大多数生活在这的平民一年的收入恐怕都达到了三十枚金币的水平。
“哪怕最便宜的骑士学院,一年的费用也在十枚金币以,而且那种三流学院只会教授最差的呼吸法,至于让人指导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而如果是能够成为巫师的冥想法……”
如果冥想法落到贵族手中,他们会收取怎样的费用?
不,不对。
贵族们根本不可能让这种东西流落出去,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抹除知道消息的平民!
“但巫师们却如此轻易地将冥想法传授了出去……”
嘀嗒。
汗水打在地面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莫亚的额头已经被细密的冷汗所覆盖。
他在恐惧,尽管无法用具体语言描述,可在认清巫师们正在做的事时,莫亚依旧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为什么……我会感到害怕?我有什么理由感到害怕?”
莫亚凝视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掌,感觉脑中的嗡鸣开始越发强烈。
为什么他会感到害怕?明明他早已不是贵族,巫师们做的一切明明只会让他也跟着受益,他理应感到喜悦才对?
“莫亚,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道格夫担忧的声音忽然传进耳中,莫亚在外界声音的刺激下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没什么。”
莫亚脸挤出一个笑容。
“只是感觉有些闷而已,道格夫,我先一个人出去走走,你留在这里继续听吧,这份冥想法很不错,最好多听几遍。”
简单地交代两句后,莫亚悄悄离开了建筑,独自一人走在街道。
他顺着道路慢慢前行着,不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虽然已经没人认得出现在的他,但莫亚却从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喧闹的声音传进耳中,路边商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恍惚中,莫亚甚至有种来到王都的错觉,在他的印象中,也只有帝国的王都和被誉为财富之都的大公爵城才可能有这种热闹的景象。
再过几年,这里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个由巫师们协助重建的村庄,相较于旧帝国最繁华的城市,差距也仅仅只是在规模和人数了而已。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村庄,那么,更大的呢?那些真正的城市,在巫师们的帮助和改造下,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说起来,巫师们和帝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了,在来这的路弗伦就已经和他说过,帝国的王城已经在大巫师和神话级骑士的交战中彻底夷为平地,连带着附近数百里的地形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那种毁灭性的交战到底是怎样一副景象,莫亚无法想象出来,但他明白一件事。
贵族在这个世界,早就不复存在了。
在他成为乌鲁斯的仆役的这两年里,外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自己,就如同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一样,看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如此的陌生。
“那里是……”
不知不觉间,莫亚已经走出了村子,就在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时,忽然看到了南方的一棵参天大树,顿时一愣,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快步朝大树走去。
越过大树,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莫亚朝远方眺望,一个无比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他的眼前。
坎特伯爵的城堡。
莫亚开始加快了速度,最后干脆直接奔跑起来。
眼前的轮廓开始迅速放大,熟悉的城堡一点点浮现在莫亚的眼前,但当他真正站到城门口时,却忽然愣住了,强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明明是无比熟悉的地方,却又和他记忆中的一切相去甚远。
倒塌的城墙,残破的城堡,瞭望塔安静地躺在满是焦痕的破碎的地面,杂草和藤蔓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每个能让它们生长的地方。
和映像中那座充满庄严和华丽的城堡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越过倒塌的城墙,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地依稀可见暗红色的痕迹,但尸却全都被搬走了,唯有城门还钉着一具穿着华丽服饰的枯骨。
推开被砸烂的城堡大门,厚重的尘霾因莫亚的惊扰而到处飞扬,城堡的中央被人砸了一个贯穿三层的巨大空洞,阳光顺着空洞成束地洒落在一楼大厅正中央的光明女神神像。
莫亚来到神像前,看着半边身子都不翼而飞的神像,沉默良久。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整个坎特领最繁华的地方,但如今,却不过是一处无人光顾的废墟。
“原来,这才是老师带我来这的真正目的吗?”
莫亚抬头看着照耀着神像的光芒,脑中闪过自己一路所见的画面。
他此刻终于明白弗伦给自己的第一课究竟是什么了。
并不是单纯地让他看看平民在巫师帮助下的繁荣生活,也不是让他明白巫师的伟大。
弗伦真正想让他明白的,是贵族早已被淘汰的事实,以及贵族必须被淘汰的理由!
在此之前,虽然莫亚嘴不承认,但他一直潜意识地用贵族的那一套方式来思考,在他的眼中,始终将平民与巫师视作完全不同的阶级,心中也一直对巫师存在看不见的隔阂。
毕竟,对莫亚来说,巫师是导致他原有的生活彻底毁灭的元凶,如果没有巫师的存在,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了伯爵,过了安逸糜烂的贵族生活,但这一切全被巫师们毁掉了。
破坏与毁灭,无情与杀戮,莫亚的遭遇,让他对巫师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场夺走他原有生活的屠杀。
毫无疑问,尽管身份早已发生改变,但在思维,莫亚却一直停留在过去。
他之所以会对巫师们的行为感到恐惧,也全是因为此。
莫亚坎特在精神仍然将自己视作贵族。
这并非由莫亚个人所导致,而在他自出生起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共同影响下形成的环环相扣的枷锁与壁垒。
但弗伦路讲述的东西,和他在村庄中所见的一切,却彻底击碎了莫亚心中对巫师的固有印象,甚至对他的观念造成巨大的冲击。
贵族真的应该存在吗?
自己被当做奴隶对待真的就是无辜的吗?
甚至哪怕自己是一个一生行善布施的贵族,难道就没有取死之道了吗?
贵族中并非没有这种天真的家伙,但事实,哪怕是莫亚听过的最天真的一个,对方在行善的同时也从未舍弃过贵族的生活。
而贵族,哪怕是最低等的,一个不能世袭的男爵爵位的贵族,他一天的伙食开支,也足矣在奴隶市场买下一名男性农奴。
更别提那些一般有空去贫民窟挥洒自己善心的,通常都是哪个公爵家的小姐或者少爷了。
这种地位的人物,哪怕他再怎么想着行善,哪怕他真的心地如此善良,但当他决定为某场舞会准备一件崭新的礼服时,光是这件礼服背后所背负的罪孽,恐怕都能轻而易举吞没掉他那薄弱的善举了。
“贵族的罪恶,早已无关于他们个人。”
莫亚看着蒙尘的神像,轻声言语着。
恍惚中,莫亚忽然感觉有什么一直以来约束着自己的东西被打破了一般。
他的思维忽然变得畅快通透起来,先前无法理解的事物在这一刻瞬间被大脑所接受。
“原来如此,突然发现我那混账老爹说的似乎也没错,我似乎真的不适合成为贵族呢?”
莫亚忽然笑了,充满嘲讽的笑容。
“不过,没办法啊,谁叫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只见莫亚轻笑着缓缓走遍布砖瓦碎石的祭坛,站到了神像的跟前。
“所以……”
全力以赴的一记直踹,重重地踢在残破的神像。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神像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倒塌,彻底断做两截,伴随着这一声巨响,莫亚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彻底地被他击碎。
最后,当尘埃落定时,莫亚沐浴在阳光中,怜悯地看着地破碎的神像,轻声说道:
“永别了,莫亚坎特。”
从这一刻起,曾经的贵族莫亚坎特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身为白巫师弗伦弟子的巫师学徒莫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