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号法庭这个小团体中,其他四人更像是杰瑞的长辈,对他都很照顾。尽管布鲁克林跟雷只是比他大几岁。
大家都很关心杰瑞。
布鲁克林的关心则更为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雷利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身为9号法庭这个小团体的领导者的原因。
身为团队的领导者,不仅要关心工作,还需要关心除工作以外的事情。团队成员受到其他因素影响时,不能一味地用规则去要求成员,那样太僵硬。
如果把团队比作一個家庭,领导者就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是要既当爹又当妈的存在,领导者不仅要把握大方向,领导团队做好工作,还要充当保姆的角色照顾好团队,以确保团队始终保持高效状态,而不是受其他因素干扰。
只会用冰冷的规定要求成员,一味催促成员完成工作,而对成员为什么效率下降毫不关心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的。
当然,这种关心也是要适当的。
当团队成员明确表示不愿意别人插手私事时,领导者就需要及时停手了。
布鲁克林不确定杰瑞是不是属于不愿意别人插手的情况,因此他问的很有分寸。
奈莉跟鲍勃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
在两人的追问下,杰瑞犹犹豫豫的将贝内特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说事件的主人公是谁,而是假托自己的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住在他的朋友家里。”
杰瑞一开口,在坐几人便互相对视了一眼。
杰瑞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古怪,思索着还在讲述着昨晚的事情。
“我这个朋友昨晚回家,发现他的朋友正坐在沙发上,地上躺着朋友的朋友的母亲。”
“朋友的朋友说母亲是下午过去的,在得知他丢了工作,并且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后,就一直唠叨他,朋友的朋友被唠叨的很烦躁,顺手一推,人被推倒,不小心磕在桌子上,昏了过去。”
“我那个朋友叫了救护车,到医院后经过抢救,朋友的朋友的母亲并没有苏醒,医生说很可能会一直保持植物人状态,也可能很快就会苏醒。”
“结果朋友的朋友要替他的母亲做主,放弃治疗,结束生命。”
“他说他的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的灵魂已经回归天国,她一定不愿意自己再被打扰。”
“我的朋友得知我在法院工作,想咨询我这种情况法院会不会支持他的朋友的决定。”
“肯定不会。”布鲁克林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这种案件我们联邦法院通常不会受理,申请只能向地方法院递交。纽约州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从纽约州法院对安乐死的态度就能看得出。这里是不支持公民以任何方式放弃生命的。”
奈莉再次翻了个白眼,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冲布鲁克林翻白眼了,而现在才仅仅是中午!
她拍拍杰瑞的肩膀,柔声说道
“你这位朋友,额,朋友的朋友,他这是在谋杀,你应该,额,你应该劝说你的朋友不要参与其中。”
“如果有一天里昂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很伤心。”
鲍勃放下餐叉嘟囔道。
杰瑞在讲述中完整地复述了贝内特母亲对贝内特的贬低,以及从小到大她对待贝内特的态度,在做众人虽然对贝内特很同情,但头脑都很清醒。
毫无疑问的,贝内特口中的‘一不小心推了一把’就值得怀疑。
此外贝内特在母亲昏迷后并未立即叫救护车,也没有任何抢救措施,只有上帝晓得贝内特的母亲在地上躺了多久。
这说明他主观上想让母亲永远醒不过来。
现在又要放弃治疗,结束母亲的生命。
在众人看来,这就是谋杀。
奈莉将这个逻辑讲给杰瑞听,杰瑞却沉默了。
他之所以表现的魂不守舍,除了因为贝内特是他的朋友,他比较同情贝内特之外,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的母亲虽然不像贝内特的母亲那样贬低他,但却做了更过分的事。
他永远忘不了母亲给他看的那盘录像带,以及说过的那些话。
“你打算怎么办?”
布鲁克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太耐烦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他直接问道。
“我……我打算帮他这一次。”杰瑞犹豫着答道“他帮过我,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很善良,如果不是他的母亲一直打击他,他就不会自卑。也许他会有更高的成就。”
杰瑞已经忘记自己开始讲述时假托的那个不存在的朋友了。
“好,帮他”布鲁克林点点头“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布鲁克林开口,其他人纷纷闭嘴不言。
“杰瑞,你要知道,有些人的确很可怜,他们身处的逆境有一部分是由其他人造成的,但这些人骨子里的怯懦才是造成他们不幸的根本原因。”
“塞德里克案你是全程跟踪过来的,塞德里克跟罗伯特·贝尔斯的经历都很悲惨,但他们敢于向逆境抗争,虽然最终他们失败了,但他们的勇气与抗争精神是值得钦佩的。”
“而有一些人,他们在遭遇挫折后只会自怨自艾,他们只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希冀别人来拯救他们,而不是自救。”
“他们的怯懦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拥有一双手,可以自救,可以抗争。”
“这次你帮了他,下次呢?下次他又‘一不小心’推了邻居,你还要帮他吗?”
“再下次呢?他又‘一不小心’推了不认识的路人呢?你还要帮他吗?”
杰瑞吞吞吐吐地说道“可他帮过我,我帮他最后一次。”
“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搞这种‘我最后帮你一次,从此以后我们两清’的戏码。这是什么联邦新风俗吗?”布鲁克林说道。
“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懂得自救,而是寄希望于别人的援手,那这个人基本已经没救了。你是帮不完的。”
“这次帮他了,下次他遇到困难还会来求你。等他察觉到你是因为他以前帮过你而帮他,他就会用他以前为你做过的每一件事作为筹码,要求你帮助他。”
布鲁克林最后总结道。
杰瑞张了张嘴,他很想反驳,说贝内特不是那样的人。
可仔细想想,他发现,布鲁克林说的很可能真的会发生。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电话铃声拯救了他。
杰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急忙起身出去接电话。
餐桌上其余人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古怪。
奈莉跟鲍勃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则淡定地继续享用午餐。
“还好你没有孩子,否则你一定是个魔鬼父亲。”
鲍勃嘟囔了一句,从雷手里抢过一块排骨,直接用手抓着啃了起来。
杰瑞讲述的全过程中,雷始终在进食。
好像对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一样。
排骨被抢,雷转而瞄上了布鲁克林面前的牛排。
“来,多吃点儿。”
奈莉突然将自己点的牛排推到雷面前,温柔似水地说道。
几人说话间,杰瑞回来了。
不用众人发问,他自己就开口“州法院驳回了他的申请。”
布鲁克林耸耸肩,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刚刚医院的消息,他的母亲死了。”
布鲁克林再次耸肩。
“我不用纠结了。”
杰瑞像是对众人解释,又像是在劝说自己一样说道。
“你高兴得太早了。他还会找上你的。”
布鲁克林提醒道。
“而且由于律师刑事豁免权,我们不会报警,但现在人死了,与之前情况不同了。”
杰瑞抬头看向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又送进口中一块牛排,细细咀嚼着咽下去,他放下餐刀餐叉,解释道
“之前是受伤就医,医院通知警方后,警方只会例行记录,只要不是明显的刀伤枪伤,一般都不会管。”
“但现在人死了,还是因为之前的撞击伤而死,警方就必须调查清楚撞击伤是怎么来的。”
“即便是真的‘一不小心推了一把’,也很有可能面临地检署的起诉。”
“地检署新来的boss钱德勒·凯恩是个很有能力的家伙,简单的‘一不小心推了一把’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事实上布鲁克林还有些话没说。
钱德勒·凯恩跟布鲁克林的情况类似,都是初蹬高位,但两人选择的路线却截然不同。
布鲁克林选择先显露身手,震慑下属,然后携威势而来,以雷霆之势彻底掌控。
钱德勒则选择直接整顿内部,慢慢掌控。
他已经来纽约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布鲁克林的估算,钱德勒应该已经掌控整个地检署,这时候他该立威了。
这个案子并不大,但不论案子交到哪位检察官手中,这位检察官都不可能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己成为被杀的那只鸡。
检察官必然会全力以赴,避免给钱德勒留下开刀的把柄跟借口。
这顿午餐就这样在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到内庭,布鲁克林给温士顿打了过去。
温士顿曾经拜托他照顾杰瑞,布鲁克林拒绝了,后来他们‘狼狈为奸’,关系突飞猛进,进入蜜月期,他再眼睁睁看着杰瑞往坑里跳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按照温士顿对杰瑞的重视程度来看,搞不好会影响他们狼狈为奸的合作关系。
至于杰瑞会被他的杀人凶手朋友拖累之类的话,纯粹是他在吓唬杰瑞的夸张说法。
有雷利·温士顿这个州长父亲在,杰瑞只要不明目张胆地犯罪,就不会有事。
而及时通知雷利·温士顿杰瑞的事情,也可以有效避免杰瑞因为犯蠢而给雷利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电话接通后,布鲁克林开始阴阳怪气。
“亲爱的州长先生,但愿我没有打搅到你休息。”
“怎么会呢,亲爱的首席法官阁下,能得到您的主动通话,是我的荣幸。”
电话另一边的温士顿也不是好相与的,熟练地跟上。
“那就好。”布鲁克林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说道“州长先生工作繁忙,辛苦了。”
“没有你忙,没你辛苦。”温士顿回敬道。
两人阴阳怪气了一会儿,布鲁克林提醒道“你是不是很久没跟杰瑞聊过了?”
温士顿沉默了。
“你该跟他聊聊。”布鲁克林又说道。
“他怎么了?”温士顿敏锐地察觉到布鲁克林话里有话,直白地问道。
“你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布鲁克林没有说。
那是属于杰瑞的秘密,应该由杰瑞自己决定该不该告诉温士顿。
“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温士顿叹了口气道。
布鲁克林没有继续问,而是保持沉默,静静地聆听着。
他跟温士顿的关系固然很好,但冒然打听家事仍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在大洋彼岸可能是关心,在这里就是侵犯。
除非温士顿自己愿意主动说。
就像上次诉说他跟帕蒂的秘密一样。
“莪怀疑帕蒂把录像带给他看过了。”
温士顿说道。
布鲁克林诧异地抬起头,朝外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坐在奈莉身边的杰瑞。
“你怎么知道?”
“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很紧张,帕蒂似乎察觉到我要对付她。”温士顿有些疲惫地说道“她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根本没有把杰瑞当成自己的孩子,而是当成一件用来对付我的武器。现在就是她掏出武器的时候。”
“否则杰瑞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突然离开?并且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布鲁克林凝眉思考片刻,道“温士顿,你知道我的经历,这种事情我完全没有经验,但我认为你该跟他好好沟通一下。除非你根本不在乎杰瑞。”
“怎么可能!”
温士顿立刻反驳了一句,随后又沉默下去。
“可他根本不愿意见我,电话也打不通。他不愿意沟通。”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布鲁克林问道。
“知道,他一个叫贝内特的朋友家里,那个叫贝内特的是他大学时的朋友。跟母亲一起生活,今天上午他母亲似乎死了。”
温士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种详细与及时的信息掌握程度令布鲁克林暗暗咧嘴。
“去他住的地方,跟他谈谈。这是我的建议。但你知道的,我对这种事情并不擅长,我完全没有经验。”
布鲁克林说道。
“好吧。”
沉默了一会儿,温士顿有些烦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