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诗蔻迪区,地下五十米深处。一人高的黄铜罐被四条机械臂牢牢地固定在磁悬浮场中央。
“很好,松开机械臂。”有人拍了拍手。机械臂小心地移开,黄铜罐稳稳地悬浮在低温液氮气氛下的磁场里,四周被半米厚的石英玻璃墙包围。
它就像一个发育中的胎儿沉睡在母体内,那个母体就是这件特制的椭圆形石英玻璃罩,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金属,由加州的一家玻璃公司的全部技术人员用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来烧制,以确保其达到客户苛刻的要求。
“完美!”整队身穿白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起身鼓掌。
“让我高兴地在此宣布,龙王诺顿,捕获成功。”昂热举起手中倒满的香槟杯子,“我们成功地捕获了第一位龙王,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虽然从古至今算来,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这次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成功。先生们女士们,敬那些历史上为我们屠龙事业献身的人。”
所有研究人员都庄严肃穆地举杯。操作台上的电话响起,校长放下酒杯抓起电话,“施耐德?是我,我刚刚回来……是的,我已经请守夜人解除了「言灵·戒律」……需要那么担心么?”
“解除了「戒律」之后你有凯撒和楚子航,他们的力量我很有信心……好了,就这样,为我们争取时间,作为一個学院的负责人,我现在有重要的研究工作要做……当然是……”校长露出一丝笑意,“解剖龙王了。”
他挂断了电话。
“我们怎么打开铜罐?”台下有个装备部成员举手问道。
“从真实质地上来说,那个罐子不是铜的,甚至不是金属,尽管看起来很像。它是某种炼金材料铸成的,成分未知。龙族的元素学说是地水风火四种基本元素,加上第五种,贯穿一切的伟大力量,精神。”
“龙王诺顿是火之王,又是金属之王,火焰与金属都是唤醒他的重要力量。所以封印他的东西绝对不能是金属的。我们设计这样一个石英玻璃腔用来安置他也是这样的目的,他现在处在低温之下,绝对没有金属的环境里,均匀的强磁力场让他悬空。”
昂热回答道,信心十足,“这就是科学意义上的绝对安全。”
再一次的热烈鼓掌。
“一百年之前的错误绝对不能再重犯。”昂热突然低声说。
研究人员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继续鼓掌。卡塞尔学院跨界研究部的诸位科学家们都感觉到绝大的荣幸,他们被作为精英中的精英被邀请来参与这次划时代的解剖,见证科学史上伟大的时刻,每个人都激动莫名。
“请问校长,铜罐上的缺口是怎幺回事?”有人发现了铜罐的上部是裂开了,黑色的裂缝一直向着铜罐内部延伸。
昂热迟疑了片刻,“不如我们首先对它启动一次核磁扫描。”
核磁扫描立刻启动,三维复原的结果显示在巨大的屏幕上,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巨大的寒意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意识到自己过早地乐观了。
“两个腔……”有人低声说。
“一个空腔……”又有人说。
铜罐内部的结构清晰地显现出来,铜罐内部被从中分隔为两半,一半中蜷缩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人类的骨骼,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那个令人不安的裂缝恰恰位于空腔的上方。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逃逸了!”有人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怎么会?”昂热低声问。
老唐不解地探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居然沉默了。
此刻他是个带着口罩准备解剖器材的助理实验员,他这一路上实在太顺畅了,顺着「冰窖」的指示牌东拐西绕地走了很久之后,他进入了一个看似实验室的空间,看见的居然是一群男人正一边淋浴,兴奋切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老唐听到他们讨论关于铜罐的事情,意识到今天的狗屎运走得太大了。
热气蒸腾中谁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于是老唐坦荡地脱掉全身衣服和他们一起洗澡。
十几个赤条条的男人在水蒸气里走来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唐还跟几个人打了招呼。
沐浴完毕的男人们从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了无菌套装,从头到脚穿好,防护之严密,似乎要去什么病毒实验室或者干脆是去登陆月球。
老唐意识到这是他的完美机会,于是热情地上去打昏了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家伙。
“对不起了兄弟。”老唐略带愧疚的拍拍那位幸运观众的肩膀。
然后拿了他的身份卡别在胸口上,穿了他的套装。
然后他就进入了这间完全由玻璃构成的密封实验室,还揭开面罩喝了一杯庆功的香槟,他是个随性的人,反正人家把堆满解剖器材的推车交给他,他就在那堆器材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人家鼓掌他也鼓掌。
没有什么人关注他,只有人关注那个玻璃腔里的黄铜罐。
“无论如何,解剖继续。”昂热举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等待一个小时去获取这些重要的资料。”
研究人员们又开始鼓掌,校长在意外事件下的冷静和坚决总是这么让人信服。
“解剖器材准备好了吗?”昂热问。
老唐急忙举手,他推着一辆完全非金属的小推车,上面陈列着纳米材料的透明解剖刀、锯和剪子,以及其他老唐叫不出来的工具。
“为了安全起见,只有负责解剖的人进入,其他人在外面负责记录。”昂热转向老唐,带着期许的表情,语气意味深长,“你准备好了么?”
老唐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看起来像是领袖的人要突然对他说这句话,是看穿他的伪装了吗,老唐的背后逐渐冒出冷汗,在这位传奇屠龙者之前,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于是他只能点头了。
他不知道龙王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确定在高中生物课上学过的解剖青蛙的知识不够他应付这一关了。
好在,他在无菌套装下还塞着他的锯管散弹枪,这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其实他很想就这么掉头溜走的,反正看起来那个值钱的铜罐他一个人的力气也不够搬走。
但是在外面隔着一层玻璃壁和里面的石英玻璃腔,他只能看到那个铜罐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实在不够他积累足够的素材回去吹牛领取那500万美金。
龙潭虎穴也得闯了!他下了决心。
昂热拍了拍他的肩膀,通往里面低温实验室的舱门滑开,液氮蒸发的白气涌了出来,扑在面罩上,让老唐觉得一阵寒冷。
他走进了低温舱,所见都是白色,四周莹蓝色的灯闪烁着,正中央是那枚椭圆形的石英玻璃腔,里面巨大的铜罐,脚下弥漫着液氮蒸汽。
一瞬间他有种错觉,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听见目光不能及的远方传来低低的呼唤。
“哥哥。”
怎么回事,怎么又是那个小孩子?到底为什么要喊他哥哥啊?我真不是你哥哥啊!
老唐的头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是在脑海里,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感觉心中关着一头野兽,而现在那头野兽嘶吼着,好像马上就要打破牢笼。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也许会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想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出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预期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竖起战旗,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幺?”“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在一起,君临世界!”
“真的……会吗?”老唐突然这么想,脑中有种眩晕的感觉,好像他真的站在一眼井旁,听井里的人说话,井下的黑暗里,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井很深,他随时会坠落进去,他莫名的代入那个年长者的视角。
他觉得那个年长者不会真的吃掉那个小孩子的,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心中有种直觉。
“妈的,这么又是这种二流舞台剧的台词”老唐猛地移开目光,有点中邪的感觉,太古老的东西没准就会带点邪气。
好在老唐从来不在乎怪力乱神的事。不过这样的心里还是狂跳。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老唐用蹩脚的中文念完这句话,把散弹枪抽了出来,转身对准强化玻璃瓶外那帮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员,“不怕死的都给我举起手来!”
那九个字是他看动画学的,驱邪一流,是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好话。
老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这话真的管用还是因为他定力高,脑海里袅袅的声音消失了。
昂热愣了一瞬,立刻高举双手,看来是个识时务的老家伙,研究人员们眼里写满“莪不相信”,但也跟着校长纷纷举起手。
老唐觉得是时候该走了,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毕竟是他好朋友明明的学校,东西的位置他也已经找到了,拿上500万美刀拍拍屁股走人不好吗?
于是上前一大脚飞踢,把那个家伙踹翻同时带倒七八个研究人员。趁着混乱,老唐掉头狂奔出实验室。
“阻止他!”昂热大喊。研究人员们惊醒过来,向着外面蜂拥而去。
……
……
低温舱门的阴影里,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追了出去,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他。
“就这样任务失败了?年轻人真是靠不住啊。”他轻声的说。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伸手到裤袋里,掏出一个锡瓶,走到石英玻璃腔旁,把一张黑色卡片插入操作台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将导致「龙穴」的开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存在苏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诺玛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上方,蜂鸣声大作,警灯全部亮起,红色的光卷过整个实验室。
“保持安静,诺玛,这是我们见证神迹的时候。”那人拉下手阀,切断整个实验室和诺玛的通讯。
主电源被切断,诺玛的声音消失,灯依次熄灭,只剩下只带电源的警报蜂鸣,警灯旋转。
黑暗中流淌着警灯的赤红色,仿佛岩浆的赤红色,血液的赤红色……末日的赤红色。照亮那人没有表情的脸。
温度迅速上升,超导磁场中高速旋转的电子流衰减,悬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缓缓降下,十二道密封阀在同一瞬间解开,巨量的白色蒸汽喷出,那个足以抵抗冲锋枪扫射的强化外罩洞开。
“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那个人伸手抚摸石英玻璃腔,感觉到了里面传来的震动,震动越来越剧烈。
“真好,你没有让我等待太久!”那人从袖中拔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着莹蓝色的刀痕。内部的真空被破坏了,空气尖啸着涌入。
那人一刀切断灰锡瓶子的瓶颈,把断口对准裂缝。灰锡色的液体顺着刀痕进入石英玻璃腔内部,像是细蛇那样沿着玻璃墙的内壁循环流动,远离中央的铜罐,像是畏惧它。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液体进入玻璃腔,这道灰流开始沸腾冒泡,发出哗哗剥剥的声音,如同什么活的东西,正在发出……胜利前的欢呼。
那个人把刀收入袖口里,退出低温实验室。
他在门边最后一次回望,所有灰锡溶液在一瞬间飞离内壁,“扑向”了铜罐。
两者接触,剧烈的腐蚀效应随之出现,坚不可摧的铜罐如一块在微波炉里软化的奶酪,暗绿色的雾气四射。
无法言喻的低吼在低温实验室中回荡,焦灼狂躁。
“欢迎重临世界,康斯坦丁。”
那人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