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尔,开好了没有?”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桌子上,路明非抬头望向对面的诺诺,她戴着银色圆框眼镜,正安安静静地看一本书。
和她耳坠颜色很配,路明非想。
“别急,说了十分钟就十分钟。”芬格尔手指在键盘上迅捷如飞,连带出一串串残影。
“这手速,没单身个几年练不出来。”路明非啧啧惊叹。
一反常态,芬格尔并没有和他斗嘴飚烂话。
“师姐,”他自觉没趣,又凑到诺诺身边,“看什么书呢?”
“阿尔贝·加缪的《反抗者》。”诺诺把封面展示给他看,“算是随笔集吧,我蛮喜欢这种思考深刻的书。”
路明非接过来翻了几页,“看不懂……”
“你看懂就怪了。”诺诺伸了个懒腰,无比自然的把头抵在路明非肩膀上,“借我靠一下,累。”
“嗯。”路明非环抱住她,低头去嗅女孩的发香。
“喂喂,有人性没人性啊?”芬格尔瞥见这一幕,吹声口哨,“别在我这個单身十年的老狗面前秀恩爱行吗?”
他手指跳舞似的,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搞定,我回寝室睡觉了,不给你们这对狗男女当电灯泡。”
“师兄,你还没教我怎么用呢!”路明非冲着他背影喊,反正这个时候图书馆也没人,随便怎么叫都不会有影响。
“去论坛登你自己的账号就行了,我已经给你开了权限。”芬格尔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挥挥手。
“应该不会整出什么岔子吧。”路明非想,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不让自己磕到诺诺,然后打开笔记本。
果然,论坛上已经置顶了一个空白栏目,路明非点击进去,对着标题名沉思了老久。
“路明非的卡塞尔情感电台。”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名字,看着屏幕点点头,挺好听的,也符合他要做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就是撰写专栏文章了。
从哪里开始呢?
路明非又陷入了沉思,虽然他高中是文学社的,但对于写文章这活儿,完全没有一点天分。
……
……
诺诺醒了,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缓缓下沉的夕阳。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这么久吗?”她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路明非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皱着眉头,目光呆滞。
诺诺俯下身去看他的屏幕,发现除了标题,一个字都没写。
“我还以为你很能行呢。”诺诺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路明非缓缓扭过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我啥时候说我行了……而且这明明是师姐你提出来的主意好吧。”
“这下要被芬狗吞我2500美刀了,造孽啊!”
“慌啥啊?”诺诺笑得花枝乱颤,俯下身在路明非耳边轻声说,“想写什么主题?姐姐来帮你找找思路。”
“就是爱情方面的主题呗……”路至尊颓废地趴在桌子上抱住脑袋,发现世界至尊也不是什么都牛逼。
“那也得有个分类吧。”诺诺抛着那本书玩,目光随着它上上下下,“比如,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不过这个我觉得还是没必要说了,你可以换个角度,比如……没和那个人在一起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路明非侧头露出一个眼睛盯着诺诺。
“从遗憾方面下手呗。”她眯起眼睛,“其实爱情是个很宏大的主题,不仅是现在的作者,还能上溯到古希腊的剧作家,人类历史上的所有书籍,都难以说清它。”
“你能指望你和那些大作家比?又没必要写得有多好,能让某些人心里的那块柔软被狠狠击中就行了,文笔什么的,都无所谓啦。”
“懂了。”路明非来了精神,立马端坐起来,手指朝着键盘落下。
然后他又停下来了,“我现在没那种感受……写不出来……”
“那行,我来给你感受。”诺诺懒懒地说,突然拉住他的椅子一转,面朝自己。
她俯下身,一只手撑着椅背,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路明非。
“师姐……你干嘛?”路明非内心阵阵悸动。
太近了,诺诺那张柔软的脸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厘米,他甚至能感受得到她脸上透出的暖气,还有混着香水味的鼻息,又被他吸入肺里面。
“想要真的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是很难的。”诺诺想了想,拉起路明非耷拉在椅子上的手,与他掌心对掌心,“你理解我的内心吗?”
“理解。”路明非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
“先从观察手开始。”诺诺把修长白皙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然后玩弄似的把他的手前后晃了晃。
“手指有多长。”她松开,指尖一寸寸地向上滑动,像是真的在丈量他手指有多长。
马上就要离开路明非的指尖时,又猛地捏紧。
“大概10厘米。”诺诺眨了眨眼,睫毛浓重,暗红色瞳孔很深但不明亮。
“掌心的温度。”她慢慢扣住手背,掌心相触,“人的体温是37度左右,你的手心有点凉。”
拉着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脸,“耳朵是什么样的。”
诺诺按着他的手指,轻轻滑过耳郭,触摸整个轮廓。
路明非只感觉很软,女孩耳朵的形状在他指尖纤毫毕露。
窗外阳光变得有些刺眼起来,图书馆里面的书架都高达3米以上,用缅甸硬木制成,在灿烂的阳光下有着铁一样的光辉和色泽,书架上陈列着10厘米厚的精装大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木香。
“手指有被咬过吗?”诺诺问,举起他的手放到唇边。
“没有。”路明非呆呆地说,他只觉得脑子里全是浆糊,此时此刻的这个氛围有种该死的,甜美的魔力,令他无法自拔。
“好好感受。”
女孩张开嘴,把他的拇指咬住,很轻很轻地。
“如果你有哪天弄丢我了,也要靠我咬你的力道,记起我,把我找到。”
“知道了吗?”诺诺松开他的手指,轻声说。
那微微描过的,锋利的眉像是挑衅般扬了起来,瞳孔倒映着上面投下来的阳光,亮得犀利。
“知道了。”
路明非很温柔很温柔地抚过她的嘴唇。
“现在我如果要是走了。”诺诺突然起身,远离路明非,被光晕成酒红色的长发飘过来,挡住了光,于是她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幽暗得仿佛是一塘深泉,从里面看不到任何东西。
“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全身的血都凉了,真是他妈的见了鬼,路明非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惚间有种错觉,诺诺红色的身影好像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遇上这个女孩,一定是个逃脱不开的劫数吧,此生永志的那种。
路明非想起来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女孩时,她也像现在这样,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孔也是如此的幽深。
都是一个心情,无声无息的,很安静。
路明非不得不承认上辈子在过去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孩的存在困扰得他很厉害,可每次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听见她走路时候低低地哼着歌,他的一切的躁动不安也就烟消云散。
要是真的离开了她,他发觉自己真的无法想像没有她的世界。
已经了解过她的手指长度明白了她的耳朵形状感受到她咬你的力度,现在要他全部失去这些东西,他根本就办不到啊。
那该是种什么世界?
视野里是杂乱无章的各种无意义的青紫色线条,青紫色的一片。
怎么办怎么办?
失去她?从来没想过的。
不管怎样都好吧,他只希望这个女孩能好好的留在他身边……
“不要走……不要走……”路明非喃喃自语,还能说什么呢?
“不要走啊!”他忽然放大了声音。
“傻瓜,我不会走。”诺诺突然往前两步,坐到他腿上抱住他。
“别走……”路明非还在说。
“安啦。”她凑到男孩耳边说,“你不是说你现在没感觉吗?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那种心情。”
路明非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拥紧这个女孩。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老动画片《非凡的公主希瑞》,里面的女主角是个暴力女,只要拔出剑来高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就会立刻变身,穿着超短裙,骑着长翅膀的白马,看起来细弱的两臂浑有千钧之力,就算是座山压下来也能被她举起来。
可诺诺不是希瑞,她甚至没有什么自保手段,小巫女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又不在她身边……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必须保证时时刻刻都守护着她。
……
……
“师姐,你玩脱了。”
路明非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心情里脱离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莪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诺诺靠在他怀里,责怪似的说,嘴角却又微微扬起,好像对男孩的如此激动很满意。
“现在知道怎么写了吧?”她站起身,用手指梳理着长发,“真是的,把我头发都弄得乱糟糟了。”
“大概知道了。”路明非想了想,回答道。
“我想先写我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
……
楚子航默默地站在奥丁厅的拼花窗边。
心情有些躁动,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又走到卡塞尔学院引以为骄傲的奥丁厅正中央,站在了奥丁雕像的下方的黑色天鹅绒帷幔前,抬头望着雕像。
奥丁,多么帅气啊。
北欧神话中阿萨神族的众神之王,司掌时间、预言、王权、智慧、治愈、魔法、诗歌、战争和死亡。
头戴鹰盔,身披金甲,手持永恒之枪昆古尼尔,手腕上套着德罗普尼尔金环,坐在可以看到九大世界的至高王座上。
脚边是两头凶狼基利和库力奇,随时为保护奥丁而准备着,肩膀上是两只渡鸦福金和雾尼,它们会飞遍九大世界并返回向奥丁报告。
当奥丁打算出行之时会身穿斗篷和宽帽子,骑上八足天马斯雷普尼尔横跨天空甚至进入冥界。
楚子航常常思考人能否和神对抗,他以前看过《EVA》,原著的作者叫阉野秀明。
毫无疑问的天才,很多观众已经把他的内心翻过来覆过去地挖掘了七八遍,写成帖子挂在网上,连他一个西班牙语词汇的拼写错误都在论坛中引起争论。
其实楚子航并不是有多么喜欢这部动漫,他感兴趣的只有一点,这部作品的主线——人拿起武器对抗神。
使徒就是《圣经》中的天使,它们幻化为巨大的异形攻击人类脆弱的城市,它们的力量无可匹敌,人类的武器完全无法伤害它们。
于是人类仅能采取的战术就是窃取神的力量,以生物手段仿制了使徒,把战争演化为使徒和使徒的伟大力量的拼杀。
人类用感情作为武器去对抗天使,这是最脆弱的武器,但也无比强大。
人类的血脉中是否存在超越神性的勇敢?
有的吧,就像多年前的雨夜,那个男人拿着刀跳向神座。
楚子航只能相信,除了相信它,他实在不知道他还能相信什么。
“师兄?你还在这里啊?”他身后有人说。
楚子航有些诧异地转头,夏弥俏生生地站在他背后,女孩吐了吐舌头,旋即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当然来了啊!”夏弥摇头晃脑地说,“之前有人中午看你进了奥丁厅,然后几个小时没出来。”
“现在都已经下午啦,我要是不来找师兄,你是不是又会忘了好好吃饭?”
“抱歉。”楚子航默然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夏弥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外面走,“和我去食堂就行啦。”
……
……
“对了,师兄,路师兄今天开了个什么‘路明非的卡塞尔情感电台’,还在里面发了个帖子,你看到没有?”路上,夏弥好似不经意地问。
她走在楚子航身边,脚步轻快。
“没有。”楚子航摇摇头,随后问,“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故事挺打动我的诶。”
“他写了什么故事?”
“师兄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夏弥撇嘴,“这种东西,别人跟你讲是讲不明白的啦,你也不会得出自己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