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荥阳,近千户人家的郑家庄子再也不复往年元日之后、上元之前的热闹景象,整个庄子除了偶尔响起的犬吠声,安静如鬼蜮。
自从郑善诚被打成废人带回郑家老宅,郑家又拒绝把女儿嫁给李泰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在郑家庄子西边的河滩边上,就出现了一座军营,郑家庄子也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虽然郑家几次想拜见大营的主将都被拒绝,但郑家还是很快知道这座大营的主将就是尉迟恭。
而且不止郑家的祖宅,郑家在荥阳、郑州、洛阳的宅子、商铺全部都被人盯着,而且是毫不掩饰的监视。
让郑家人真正感到绝望的则是贴在郑州各县城各個门口的布告,荥阳周围还有人宣读,甚至洛阳各个城门都贴满了关于郑家产业的布告。
上面还写有郑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一些小事,当然还不了郑岭派人攻击三原侯府、大唐格物研究院的事。
至于布告上写了主使者是洛阳的何清县公郑岭,和荥阳郑家无关,但荥阳一带的人谁不知道洛阳郑家和荥阳郑家就是一家?
大唐虽然才立国十三年,李世民也才登基不到五年,但在中原一带,皇室的口碑已经立起来了,没人会怀疑这份布告内容的真实性。
而且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荥阳周围的人,当然知道郑家的田产有多少,特别是郑家庄子方圆十里,上等田全是郑家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布告贴出来后,荥阳、洛阳各地看郑家人的眼光都是异样的,随后尉迟恭的大军就开进了荥阳,这一呆就呆到了元日,而百骑司的几百人更是遍布河南各地。
郑岚准备的无数后手被一张张布告轻松化解,再加上尉迟恭的五千大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在郑家庄子边上扎营,更是如一柄利剑高悬在郑家头顶。
偏偏尉迟恭的五千大军驻扎在郑家庄子边上虽不时有大队人马进出,但从来没有对郑家做过什么,仿佛只是为了过来和郑家做邻居。
而这样的事情在一个月前有了巨大的变化,在百骑司的指引下,尉迟恭亲自带着两千大军突袭了洛阳以西一个叫陈家庄的庄子,就地斩杀六百余人,生擒一百多人,被斩杀的六百多人中,有近四百突厥人。
随后在这个庄子搜出重甲一千余副,床弩十具,硬弓轻弩上百,还有上千柄制式横刀。
百骑司和尉迟恭在河南一带的动作并没有保密,毕竟那么多人的行动也保不了密,这时候也就不怪裴家急了,这个庄子被一窝端后,裴律师火急火燎的带着临海公主进了长安,一同去长安的还有裴老夫人,因为这个庄子里搜出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裴家卖给郑家的,一大半是十多年前卖的,还有一小半是近几年才卖的。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裴家将郑家卖得一干二净,还往郑家头上甩了不少锅。
郑家祖宅的后院正堂里,二十来人沉默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头发斑白的郑岚坐在主位上,在他下首坐着郑丘,也就是郑岭的儿子。
“没想到因为某一念之差,我郑家竟落在如此地步,明敬,家里的人就交给你了,王家已经答应在太原接应你们并掩护你们进入草原,到定襄有薛延陀的人接应,明晚就出发吧!”郑岚平静的说道。
“兄长你保重!”郑丘轻声说道。
郑岚点点头,看着屋子坐着的二十来人,轻声说道:
“李世民一纸布告把郑家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如今更是把某等视为砧板上的鱼肉,此仇不报,某无颜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只是某分身乏术,可有人留下助某?”
屋子里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有声音响起:
“某留下!”
“某留下!”
“……”
正月初十晚午夜,积雪覆盖下的郑家庄子寂静无声,和郑家庄子相隔不到一里地的军营如往常一般灯火通明。
就在此时,上百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精壮青年手持强弩悄悄的靠近了大营周围两里左右的岗哨,随着一声声轻响,一个个岗哨被悄无声息的抹掉。
随后一头头犍牛被牵上前来,这些青年开始在牛屁股、牛尾上绑上浸透了火油的麻布,然后毫不犹豫的举起火把点着了牛尾。
刚刚喂进牛肚子里的狂暴兽药开始起作用,再加上尾巴被大火炙烧,犍牛慢慢的陷入了疯狂,迈着蹄子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早在外围岗哨失去联系的时候,大营四周箭楼上值守的士卒就吹响了口中的哨子,瞬间大营就响起震天的鼓声。
当五千将士全副武装的准备迎敌的时候,就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颤抖,然后就看到大营四周出现一点点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脚下的震动也越来越大,等一头头陷入疯狂的火牛进入视野的时候,领军的校尉一看数不清的犍牛,连忙大声喊道:
“弓箭手准备!床弩准备!放!”
“拒马!拉网!”
“拉网!”
“……”
一头头疯狂的犍牛跌进大营四周的壕沟,看得大营里的府兵头皮发麻。
当一头头火牛冲向大营的时候,郑家庄子各处突然出现几百手持横刀强弩的死士,对监视郑家宅子的守卫发起了攻击,双方毫不留情的把手中的横刀刺进对方的身体。
随后,郑丘带着二十来来个郑家的少年从后面出了郑家大宅,郑重的向郑岚躬身行礼告别,在一百多护卫的保护下沉默的牵着马没入了夜色之中。
在郑家前面侧门,同样有一百多人出来,牵着马从不同的方向消失在黑夜之中。
送走郑丘一行人后,郑岚的回到后院,见妻子王氏站在房间门口面色紧张的看着自己,笑着问道:
“明敬带着人出发了,善诚呢?”
王氏轻声说道:
“在喝酒!”
郑岚点点头,说道:
“善诚心里苦,咱们去陪陪他……”
两人来到东厢的正堂里,就看到郑善诚正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喝酒,旁边两个小丫鬟低着头站得远远的。
郑岚拉着王氏在儿子面前坐下,对身后的管家说道:
“我书房的桌案上有壶好酒,去拿过来!”
不一会儿,管家就拿着一坛子酒进来准备倒酒,郑岚接过酒坛子,说道:
“某自己倒!”
说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妻儿各自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夫人,跟着某,让你们受苦了,善诚,为父对不起你,某敬你们!”说完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眼睛的王氏也端起酒杯喝了下去,郑善诚醉眼朦胧的看了两人一眼,端起酒杯颤抖着递到酒杯喝了下去。
郑岚看着妻儿,笑着说道:
“你们先走一步,某随后就来!”
话音刚落,王氏和郑善诚就捂着肚子滑倒下去,王氏不可置信的看着相处了二十年的丈夫,艰难的说道:
“夫君,你……”
然后眼睛里的光芒便慢慢散去。
早已喝醉的郑善诚在地上挣扎了片刻,也慢慢僵硬不动。
郑岚静静的看着地上的妻儿足有半个时辰,才轻声对身后的管家说道:
“几个小娘子都送走了?”
管家平静的说道:
“都送走了!”
郑岚点点头,轻声说道:
“走吧,去见见尉迟恭,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在郑家宅子大门外,全身铁甲,只露出眼睛的尉迟恭看着平静的宅子,沉声说道:
“破门!”
一队军士看着破门锤上前,狠狠的撞在大门上,几下之后,大门便四分五裂,一队队士卒举着强弩从大门鱼贯而入,开始清理宅子,宅子里不时响起一声声闷哼和兵器相交的声音。
不一会儿,郑岚带着管家跟着士卒来到尉迟恭面前,郑岚整了整衣裳,笑着说道:
“见过尉迟大将军!”
尉迟恭点点头,说道:
“既然知道是老夫,就该知道老夫为何而来,你好歹也是郑家的家主,老夫给你个体面就不绑你了,走吧!”
“长安某就不去了,某来见大将军,只是有件事想请大将军解惑!”郑岚轻声说道。
“说说看?”
“贴满荥阳的布告是谁给李世民出的主意?”郑岚笑着问道。
尉迟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王宁!”
郑岚愣了愣,苦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还真是报应不爽!”
说完后,嘴巴里冒出一丝黑血,然后缓缓的坐倒下去,在他身后的管家把郑岚的身子放平在地上,又跪在郑岚身边帮郑岚拉了拉有些凌乱的衣裳,然后慢慢的僵硬不动!
尉迟恭的亲兵上前摸了摸两人的脉搏,轻声对尉迟恭说道:
“没气了!”
尉迟恭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轻声说道:
“带走吧!”
此时在荥阳以西的密林之中,郑丘眼见甩不脱身后的人,再纠缠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人,到时更没有机会逃走,干脆放手一搏,带着护卫转身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近三百人沉默着握着横刀强弩杀向对方,郑丘带着的一百多人是从一千多人中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士,百骑司一百多人同样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两边人数差距不大,实力也相当。
密林中血肉横飞,不时便有人倒在雪地之中慢慢的失去呼吸,仅仅过了一刻钟,地上就躺了一百多具尸体。
而百骑司其他人也赶了过来,战斗瞬间一边倒,不多时,郑家的护卫终于死伤殆尽,百骑司大统领郭雄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喘着气问道:
“另外一队人呢?”
他身后的副统领躬身说道:
“都抓住了!折了八十多兄弟!”
郭雄点点头,转头看着被绑起来的郑丘,轻声说道:
“派人去向陛下禀报吧!”
信使当晚就已经出发,第二天一早,尉迟恭率领的大军带着郑岚一家十多具尸首和从郑家宅子搜出来的几大车珍宝开始赶回长安,百骑司一部分人押着郑丘等人返回长安,郭雄则带着人开始在荥阳、郑州、洛阳等地抓捕之与郑家有关联的一干人等。
此时的长安城同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朝廷各部门封印,大家都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上元佳节,李承乾难得有几天空闲时间,不用在父皇身边学习处理政事,不用跟着各个师傅学习,也不用跟着宫中的礼仪嬷嬷学习礼仪。
今日天气难得放晴,李承乾便带李丽质到东宫宜春宫后面的北苑里骑马,顺便和李丽质聊聊王宁的事情。
兄妹聊的话题关系到王宁的身家性命,便没有让太多人跟着,李承乾除了心腹常明,就只带着四个人,李丽质更是只带着两个贴身宫女,其他人全部被赶得远远的。
两兄妹坐在亭子里聊了一会儿,李承乾便笑着说道:
“王宁来长安,五妹你自己问他吧,我要骑马去了!”
他身后的常明挥挥手,一个内侍便牵着一匹高大的战马走了过来,李承乾自小学习骑射,虽然多日不骑,但还是轻松的踩着马镫跨上了马背,双腿轻轻的踢了踢马腹,拉起缰绳轻轻一抖,训练有素的战马便轻嘶一声,迈开腿轻快的跑了起来。
“驾!”
李承乾兴奋的高喝一声,战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在雪地上带起一片片雪花。
就在此时,意外陡生,原本正快速奔跑的战马忽然嘶吼一声,突然狂暴的左奔右突,险些把李承乾甩下来,李承乾吓了一跳,紧紧的抓着马鞍,拼命的拉着缰绳。
“殿下!”
“太子哥哥!”
站在边上的常明和李丽质不约而同的高呼一声,常明更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李承乾跑去,而比常明更快的则是刚刚牵马过来的内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李承乾跑去。
李承乾紧紧的抓着马鞍,被身子战马甩的左右晃荡,见内侍跑到自己面前,连忙高呼道:
“拉住缰绳!”
话刚说完,就看到一道亮光朝着自己的咽喉划来,下意识松手向后仰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就被战马甩了出去。
落后半步的常明大骇,举起手掌奋力一掌击在内侍的后背,来不及查看内侍的死活,连忙跑到李承乾身边,急声问道:
“殿下,您怎么样?”
躺在地上的李承乾艰难的说道:
“脚!脚!”
常明看着李承乾煞白的脸,随后目光落在李承乾呈不规则弯折的小腿上,失声大喊道:
“来人,去叫太医!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