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贵为国都,是当下大汉人口最多,最为繁华的地方,却也是人心最为诡谲之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实在不利于为将来筹谋。
是的,蔡瑜居雒阳七载,就在近日,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参与到这场汉末逐鹿中去。这并非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蔡瑜前世不是什么政商领袖人物,没有睥睨众生的豪气和野心。但反复考量之后,似乎这又是唯一的选择。
归根结底,将逢乱世!
远避江湖偏安一隅?不存在的,之后数十年,天下何处不被烽火波及?
选择一方豪雄追随?君不见曹、刘、孙三家内部倾轧不绝,一旦失势便是株连三族,树欲静风未必止,何况等他们成势要在董卓之后,太久了,不足以庇护蔡邕免受董卓强行征辟,避免被王允所杀的结局。
“于乱世之中,想要保全自身和家人,唯有依靠自己,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可靠!”蔡瑜紧握双拳,目光坚定。
两月之后,雒阳城外,蔡邕牵着蔡琰,身形消瘦,面色萧索,身旁叔父蔡质更是形容枯败,站立不稳,蔡瑜和蔡琬分立在两侧搀扶着他,蔡全于身后侍立。
蔡质是蔡邕的叔父,于雒阳任卫尉,蔡瑜应称呼为叔公,其与蔡邕叔侄间感情非常深厚,当年蔡邕父母早逝,身为大龄待业青年的时候,全靠蔡质照应,二人情同父子。此次蔡质和蔡邕一同入狱,倒不是被牵连,只能说俩人各自得罪了一拨小人,被合力借机一并构陷。
他们几人身旁立着一伍甲士,原来,今日蔡邕、蔡质自雒阳狱中放出,将被流放至朔方郡,这伍甲士是负责押送他们的。
放到后世,如果说还有流放这种刑罚,恐怕不少人还真想尝试一下,毕竟换个说法,这不就是“徒步旅行”吗?
但在汉代,人口流动不频繁,时人乡情极重,家族、财产(土地)都在故土,流放恰恰是要人离开故土、远离家族而迁至偏远地区,本就是对被流放之人在生活、情感上的一种打击,更不用说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一路上身体的负担不小,万一再生了病,医疗条件差不说,带病也得赶路,否则万一失期不至,押送的士卒也要被论罪,就这样,不少人未能行至流放地便死在了路上,这也是为何“流放”在汉代是仅次于“论死”的重罚。
“流刑”分多种,有流放一人、流放全家、流放全族,依次从轻到重,说起来,这次蔡邕叔侄被处的流放是此种刑罚中最轻的——仅流放本人,按常理旁人是不能随行的,可蔡瑜、蔡琬、蔡琰姐弟三人担忧蔡邕、蔡质一路无人照顾,执意跟随,汉朝以孝治天下,以春秋决狱,说白了,就是看行为动机是否符合“忠”、“孝”价值导向,廷尉看二人一片孝心上佳,自无不可,又念姐弟三人年幼,特许携仆人蔡全同行。
此刻蔡邕叔侄尽管状态不佳,也要强打精神,因为得知蔡氏叔侄今日启程,特来送行的足有百多人,有些是故友,有些是同僚,还有些人素不相识,为蔡邕被构陷之事深感不平,出于义愤,特来相送。
蔡瑜在其中找到了几个熟面孔,最熟的面孔是曹操曹孟德。
蔡瑜认识曹操不奇怪,曹操几年前“举孝廉”来到雒阳,年纪轻轻就做了“郎”,后来又搞出了棒杀蹇硕之叔一事,搅动风雨,声名鹊起。
曹操本人才学不俗,到雒阳后听闻蔡邕才名,便常登门拜访,有时谈经论玄,有时交流文学音乐,颇为投缘。一来二去,尽管二人年龄相差二十三岁,竟结成了忘年之交,今日蔡邕徙行,曹操前来相送实属正常。
蔡瑜现在对曹操已没有了初见时的仰视之感,毕竟见过太多次了,打个未必恰当的比方,不管多么英俊的男神、多么美丽的女神,真过上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只是抠脚大汉和黄脸婆罢了。
但不得不承认,曹操的个人魅力着实了得,为人豁达不羁,心思细腻,文学造诣非凡,出身显赫全无傲气,让人不知不觉便对他心生好感,这一点他和袁绍显然不同。
偶尔也会和曹操一同前来蔡府拜访的袁绍,简直将袁家高门的贵气写在了脸上,任谁见了,就算不识,也得由衷的称呼一声“贵公子”。
曹操虽与蔡邕相交莫逆,是蔡府的常客,却不会拿一个黄口稚童太当回事,只知他每次拜访蔡邕,蔡瑜都陪坐在旁,并对他投以关注,还以为是蔡邕之子敬服或亲近自己,颇为自得,浑不知此稚童是在光明正大的对他进行观察,脑子里围绕着他转了不知多少圈了,如今更是被当做未来的对手看待,说来也是无辜。
言归雒阳西门处,蔡邕叔侄与前来送行的众人一一叙别,话毕,又拜谢众人相送之谊,便跟随甲士出城而去。
“雒阳,今日暂且别过,将来自有重见之日!”城门外,蔡瑜回首望向高大雄伟的雒阳城门,心中默默道。
东汉末年世道浑浊,朝廷昏聩,但公道自在人心,尤其对雒阳城内的人来说,朝内大臣为官、为人如何,皇帝未必清楚,他们却看得分明,押送蔡氏叔侄的这一伍甲士也不例外,不仅未因蔡邕、蔡质是有罪之身便轻视冒犯,反而尊称蔡邕为蔡公,因蔡质曾担任尚书,尊称其为为蔡尚书。
蔡瑜有意与这伍军士结交,一来是为途中能行些方便,二来也是为请教行伍之事。
此时,因“幼子主动请愿随父流放,不辞辛劳侍奉于左右”的孝行,蔡瑜也有了些“纯孝”名声,为人称颂,蔡氏又是书香名门,是当世上流社会的人,在这伍军士看来,蔡瑜主动示好,言语又有礼节,属于是“折节下交”,当然不会拒绝,因此两方相处颇为融洽。
从雒阳到朔方,足有两千里路程,按朝廷诏令,蔡邕等人应在五十日内抵达朔方郡五原县,需日行四十里方可。
但蔡质年过六旬,又在雒阳狱内被折腾的不轻,就算有蔡全时时背负,又有蔡瑜、蔡琬多加搀扶,几位甲士也时常相助,行走两日才走过孟津,不过区区五六十里路,即便如此,已然累的腿脚肿胀,浑身疼痛不止,按这种走法,流放路上只怕又要多一具枯骨了。
押送的甲士未有怨言,这日晚上,众人在黄河南岸寻了处渔家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