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重生就任瓦池乡乡长的消息很快传到金安村,传到村长那里。村长把别人前两天送的,养在脸盆里的两条鱼,用网兜一装,然后叫媳妇去自家地里摘了几个瓜。他提着这两样东西,又召集村委会的几个人,前往陈重生的家。
陈中福和大姑娘陈重如在棉花地里打农药。陈中福有点体力不支,回家来歇息一会,刚坐在椅子上,准备点一支叶子烟,门口好些人一同涌进家来。
村长走上前,把两条鱼和几个黄橙撜的八方瓜搁在小方桌上,鱼还在桌上活蹦乱跳,八方瓜到处乱滚,村长小心侍候半天,等它们老实了,他才走到陈中福跟前。“中福大哥,我们村委会来慰问一下您。一点小意思。”
陈中福抬起头,他们几个,他倒是认得,但陈中福和他们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他们这些人来他家里也是头一次,还带来些东西,陈中福就挺诧异,“慰问我?我吃得,喝得,睡得,有什么好慰问的。”
村长有点难堪,勉强笑了笑,“您这说的哪里话,您家里劳力不足,我们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两条腿还能动,就不劳你们领导费心啦。”
村长还挺有耐心,拖了把椅子干脆坐在陈中福面前,“老哥,以前呢,是我这个村长对您照顾不周,我检讨,检讨。您看,您家里有什么困难,我现场跟您解决。”
村长话说得诚恳,虽说还不至于打动人,但陈中福听了,心里还是很舒服的。只是,村干部对他突发善心,他有点想不明白。
陈中福把叶子烟刁在口里,正欲刮火柴,村长眼尖手快,从陈中福口里拨下叶子烟,朝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说,“把你的烟拿来,给我老哥敬上。”
中年人抽出一支烟,村长连同一整包烟都夺了过去,塞到陈中福手上,另把一支烟伸进他的嘴上,并刮燃火柴。
“我要知道老哥您好这一口,我就该跟您带一条烟来。下次,下次,保准。”
村长好生殷勤,心想我对我爹也没有这样过。
陈中福也没拒绝,大口地抽着纸烟,心想,有人愿当孙子,他何乐而不为呢。管他安什么心,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陈重如背着喷雾器从屋后回来,脸上晒得黝黑,汗水浸透胸前背后,湿漉漉一大片,贴着身子,上身突出的部位更显突出。
她见屋里一大堆男人,羞涩地退了回去,站在树荫下,扯开上衣的领口,让热风灌进去吹干湿衣。
她屏息静气,专注地听他爸跟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断断续续,也没听出什么明堂。
待那些人走了,陈重如才进屋,“爸,刚才那些人,来干什么?”
“嗨,村委会的,说来慰问我。”
“慰问您什么?”
“天知道慰问我什么。”
陈重如看见桌上的鱼和瓜,“这是他们送来的啵?无缘无故的,您怎么还收人家东西?”
“他们硬要送,我也没得法。”
“爸,您不打算退回去了,那我晚上就把鱼做了。”
“做了,做了,你们几姐妹也有好久没见荤了。”
陈重如提着鱼就进了厨房。
二妹三妹一同放学回来,就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二妹陈重夏兴奋地嚷了起来,“姐,姐,你在做什么?好香!”
二妹拉着三妹跑进了厨房。
陈重如笑着说:“哪来的两个狗鼻子。”
三妹朝锅里大吸一口,“嗯,真的香!”
陈重如用手一扇,把饱含香气的热气朝二妹、三妹脸上扇去,“闻饱没?闻饱了,快去做作业。”
二妹问:“姐,你今天做鱼,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三妹就猜,“哥要回来了?”
门外粗重一声,“谁在说我?”
二妹和三妹一听到陈重生的声音,就跑了出来,欣喜万分地叫上了,“哥。”
三妹就朝厨房里的陈重如说,“姐,我没猜错吧,是哥。”
陈重如提着锅铲出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
陈重生喜滋滋地说:“重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还专门弄了鱼?”
二妹就卖弄道:“这叫兄妹连心,心有灵犀。”
陈重生扬起锅铲,催赶二妹三妹,“快去做作业,我不叫你们,不准出来。”
二妹做了个鬼脸,不满地嘟囔,“哼,比妈管得还多。”
陈重生随陈重如进了厨房,里面像锅炉房似的,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斗大的汗诛就从他额头滚落下来。
“重如,哥回来了,不走了,以后我就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家里的困难了。”
陈重如愣住了,“哥,你犯错误了?”
“犯什么错误?哥回瓦池乡来工作了。”
陈重如扔掉锅铲,就跑到堂屋找她爸,不在,她又跑到屋后,急急地叫嚷起来,“爸,爸。”
“你嚷什么!一惊一乍。”
“爸,不得了,哥回瓦池乡来了。”
陈中福没听太清楚,“你哥回来了?”
“嗯。”
“他人呢?”
”在厨房。”
陈中福和陈重如就把陈重生堵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
“爸。”
陈中福拉长个脸,问:“陈重生,到底怎么回事?”
陈重生兴致勃勃地解释给他爸听,“爸,组织上任命我为瓦池乡乡长,今天县里的领导还陪着我一起来的。”
陈中福立刻就明白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村长,居然给他送鱼来了,原来如此。
陈重生任瓦池乡的乡长,并没有给家里带来惊喜和欢乐,反倒是令他爸愁眉不展。他爸不说话,几个小的也缄默无言。
有鱼的晚餐上,气氛沉闷。
陈重生夹了一块鱼,“爸,你们都怎么了?吃鱼,吃鱼。”
几个小的望着爸,没敢叽咕,也没有动筷。
陈重生回岚县,回瓦池乡,他没有事先征求他爸的意见,完全是自己做的决定。
陈中福心心念念,盼望已久,只希望儿子留在省会大都市,让村里人永远都是望尘莫及,可他哪里想得到儿子回来了,还回到瓦池乡来了。
儿子从瓦池乡走出去的,读了四年大学又回到瓦池乡,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他本以为儿子是文曲星下凡,结果还是回到老家摸泥巴,真是天不遂人愿。
陈忠富满心的希望就此落空,莫说吃不下饭,他连死的心都有。
过了许久,陈中福拿筷子敲了敲桌子,盯着陈重生说:“陈重生,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读憨了?”
陈重生知道他爸不理解他的决定,但他还必须跟他爸耐心解释,他回岚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考虑他作为陈家的一家之主,他爸的年岁越来越大,三个小妹还没有长大成人,他理应挑起陈家的这一付担子。
他有知识有文化,他能够改变他们家里贫困落后的面貌,那他就一定能够改变广大农村的贫困落后的面貌。
他是有志向的。
至于他爸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反正他说了,而且他现在是瓦池乡的乡长,也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