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重生和周红艳赶到时,刘金海家的丧宴,和新渠并排摆了半里地,左右延伸四五户人家。
场上喧闹、喜庆,吹拉弹唱,敲锣打鼓,喝酒划拳,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唯独没有凄凄切切的哭声。
这就是八十年代农村的喜丧,又称为红白喜事中的白喜事。
逝者有儿有女有孙,离去便没有了遗憾,故为喜事。
谁家老人过逝,就是活人的狂欢。
亲朋、好友、乡邻,即便不认识也无关紧要,只要你凑上三五块钱的份子,就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在这里大吃大喝两三天,也不用悲伤地玩那种吃不下饭的虚伪。
逝者家属也不在乎你送多送少,他在乎的是人气。
当然,要把这种丧宴办得喜庆,家底肯定要厚实。
刘金海身为一村之长,除了拿政府的薪水,还承包责任田,再加上村里人的请客送礼,相对来说,他家里比一般家庭还是要宽裕些。
陈重生把花圈立在了墙边,就进到了灵堂。这里的气氛凝重、肃穆,和外面显然是两个世界。
陈重生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场合。他妈死的时候,他还在岚城读书,而且他家里当时的日子也并不像现在这么好过,自然也不会有刘金海家的这么壮观的场面和吊唁的复杂形式。
陈重生看着地上躺着刘金海的妈,盖着一块白布,就想到自己的妈,他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站在陈重生旁边的周红艳瞅见了,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实际上是在提醒他,该给刘金海的母亲烧香跪拜了。
陈重生也不懂这一套,就跟着周红艳做了一遍。然后,他俩就被请到了外面的流水席上。
外面还没有完全腾出空桌来,陈重生他们后来的几个人就等在旁边,乡厨端上来一大碗白豆腐,吆喝了一声,“齐喏。”
在农村,白喜事吃什么,也是有讲究的,白豆腐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是最后一道菜,俗称“滚蛋菜”。
桌上的人一人吃了一块豆腐,屁股一拍,就起身离开了。
陈重生他们才坐了上去。
陈重生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依旧沉浸在触景生情的对他早逝的妈的悲痛之中,吃饭喝酒就没有什么胃口。
他环顾四周,就听得背后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知不知道,村长从县城里请来了一个风水老先生。”
“干什么?”
“请风水先生给他妈选一块风水宝地,保佑他们家风调雨顺,子子孙孙平安幸福。”
“村里不是有一块专门埋死人的乱葬岗吗?”
“那里,据说在古代是埋宫女的卑微之地,村长的妈怎么会埋在那种地方。”
“这是干部搞特殊化,上面没人管吗?”
“过年期间,再说,天高皇帝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陈重生想起他爸的话,挨老百姓骂的,那是要犯错误的。
他警觉起来,回过头去,随便问了一句,“风水先生的地找好了吗?”
“听说,是吕家的那个孤苦伶仃的丫头的一块地,吕家的人还不知道呢。”
听到说吕家,陈重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吕衣甘蓝。也不知道,村长派去的人,在广东找到她的人没有。
她的人没有在这里,村长怎么可以随便占用她家的地呢?
不行!他必须阻止。
他想找村长谈一谈,陈重生在门口向里瞟了一眼,刘金海正在灵堂陪跪回礼。
看来这个时候,陈重生去找他,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刘金海也没有那个功夫。
陈重生只得作罢,跟周红艳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这里。
陈重生回到家,他爸在和一个老太太聊天。
“爸。”
老太太见到陈重生回来,立即手撑膝盖,费力地站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侄子,你是乡长,你得给你婶娘做主啊。”
陈重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时手足无措,“婶,您坐。爸,什么情况?”
陈中福说:“村长把他娘的坟地,放在她们家的田里。”
陈重生说:“爸,我知道了。”
老太太开始骂骂咧咧,“刘金海格化生子……”
陈重生刚才在刘金海那里听到说是吕家,那老太太跟吕衣甘蓝应该有点儿关系。
陈重生问他爸,“她是……是不是吕衣甘蓝的……”
陈中福说:“婆家,算是奶奶吧。”
陈重生对老太太说:“奶奶,他们占用的是不是您孙女的地?”
“是,是。”
陈重生一切都明了。
刘金海请风水先生选的地,恰好是吕衣甘蓝的。吕衣甘蓝不在家,她的地婆家在用。
“奶奶,您没找村长吗?”
老太太眼泪婆娑,“我的个娘哦……坑都挖好了,还派人在那里守着。”
陈中福也在旁边嘀咕,“这是明抢豪夺,哪把老百姓放在眼里。”
他爸的话说得有点狠,明显在为老人忿忿不平。陈重生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他攥着老太太的手,“放心吧,我是乡长,我一定会跟您解决的。”
陈重生也不是说,吕衣甘蓝跟他有那么一层关系,他才这么说的,换了别人,他也会这么说。
陈中福瞅着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重生说完话,自己刚才跟老人信誓旦旦保证,都觉得不知道哪来的这种厚厚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