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想清楚之后,赵羿已打定主意要拒绝血源。
不过,即使是拒绝,也不能明着来。
两人目前的关系还算和睦,日后也一定还有很多需要血源帮忙的地方,总不好现在就撕破脸。
于是他脑筋一转,很快想出个主意来。
“前辈,你要怎么占据这魔胎的肉身呢?”
见赵羿终于痛快地答应,血源心里舒了一口气,语气放松了不少:“方法倒也不难,就是有几分凶险。
我传你一套法决,你将它刻印在你的铁箭上,然后再以铁箭布阵,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话说到此处,血源突然沉默了。
因为,他也感觉到了不妥。
这里可是青王府,赵羿的实力不够强,自己那套夺舍阵法又霸道,到时候将此地搅得天翻地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高手来。
毕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血源当机立断,对赵羿说道:“算了,小子。
还是听你的,灭了这魔胎吧。”
对于修行魔功的血源来说,有这样一具魔胎做肉身,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甚至完全可能超越上一世。
但是,他同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哪怕是这样一具举世罕见的先天魔胎,也不值得他去冒生命危险。
而听到血源放弃原有的想法,赵羿心中暗暗得意。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果然是不肯冒险的!
平时血源就很谨慎,有李晋龙或者一些高手在时,他都是保持蛰伏,不敢冒头,今日果然也一样。
不过,既然要消灭这魔胎,该从哪里下手呢?
对此,血源的回答是:“还记不记得,之前你消灭那只化作鬼怪的碎金楠时,我传过你一式灭魂咒。
这魔胎太强,单凭灭魂咒还不够,还需你的精血为媒介,寿元为燃料,才有可能做到。”
一听还要消耗寿元,赵羿立刻眼神一凝。
“前辈,这次又需要抽走多少寿元?”
在突破先天境之前,不论凡人还是修行者,寿元最多只有一百五十年。
而突破先天境虽然会打破寿限,但剩下的寿元多和少,对修行的影响可是极其深远的。
之前刚刚离开丛林之时,风鬼夜袭了客栈。
一番乱战之下,为了救小郡主,赵羿拼得油尽灯枯,被对方那位黑衣首领打倒,险些就要丧命。
关键时刻,还是血源指点他,抽取寿元,调用滴血刀本身的力量,准备做殊死一搏。
最后,那一击虽然没有发出,被抽走的寿元又重新回到身体,但他还是为此折损了几年的寿命。
如今又要消耗寿元,他不得不紧张起来。
血源倒没有丝毫隐瞒,直接说了实话:“具体多少,要看这魔胎的实力。
但以老夫估计,至少也要十五年往上!”
十五年?!
这个数字令赵羿不得不迟疑了。
整整十五年寿元!这个代价太大了!
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鬼,值得吗?
眼看赵羿陷入沉默,血源也没有开口,默默地等着他做决定。
出乎意料地,赵羿很快便深吸了几口气,开口说道:“前辈,咱们该怎么开始?”
这个决定,大大出乎了血源的意料。
“小子,那可是十五年寿命!你真这么舍得?”
赵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舍不得。
花整整十五年寿命,去救一个毫无干系的鬼,怎么看都不划算。
但是不救他,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永远过不了!”
“唉……”
血源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在说出这个方法之前,我原以为你是不会答应的。
可没想到,你跟枯残老贼竟是一个德行,动不动就喜欢烂发善心。
罢了罢了,我先传给你行气的路线吧。”
在血源指点下,赵羿一边迈步朝铁笼走去,一边暗暗熟悉着行气的路线。
一旁的阿鬼不明所以,跟在赵羿身后一起走去。
没想到,赵羿却抬手制止了他:“你先在此等着,不要过来。”
对面,伴随着赵羿的逐步逼近,笼中的魔胎变得越发狂躁,口中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大。
于是,赵羿前进的压力也随之增加,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努力尝试着把他往外推。
“果然,之前阻止我一箭刺下去的,正是那魔胎发出的声音。”
这点压力,比起赵羿之前经历过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运转元气顶住压力,赵羿走得并不艰难。
纵使魔胎的嘶吼声再大,也阻止不了他前进的决心。
很快,一步一步,赵羿站在了铁笼之前。
又一次取出铁箭,又一次对准了笼上的小窗。
“尔等邪魔,人人得而诛之,不要怪我心狠!”
话说完,手中的铁箭高高举起,灭魂咒开始在掌心运转,赵羿准备抽取寿元了。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奔流的溪水就此冻结,躁动的魔胎停止了动作,身后的阿鬼还保持着遥望的姿态。
一瞬间,除了赵羿之外,所有的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定格。
紧接着,天塌地陷!
仿佛一个被揉搓的纸团,这整个天地彻底颠倒、扭曲、挤压在一起!
由这一刻起,天地消失,山河消失,光线消失,时间与空间,全都消失。
赵羿陷入了一刹那的迷茫:“这是……怎么了?”
下一个刹那,双眼重新感知到光线。
受此一惊,赵羿忍不住身子一颤,四下望去。
没有了小溪,没有了木桥,没有了装着魔胎的铁笼,也没有那个可怜的、干瘦的阿鬼。
只是一条长满杂草的普通山道,和前方的一道背影。
刚才所经历的,那些令他动容的与愤怒的,仿佛都只是幻象。
看着前方那道背影,赵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李晋龙!又是李晋龙!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又一次考验!
赵羿突然感觉到一阵屈辱与愤怒。
自己为之感动,甚至不惜燃烧生命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道幻象,一次考验而已!
那我算什么?一个可笑的小丑?
前方,李晋龙已经转过身来,缓缓走近。
人还未至,他的声音已经传来,“恭喜你过关了,小子。”
赵羿强压下心中怒火,只是面无表情地抱拳道:“前辈客气了。还要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嗯?”李晋龙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你好像不高兴?
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是吧?”
赵羿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抱拳的姿态,没有抬头。
李晋龙嘴角突然一翘,从怀中掏出一份画卷。
接着运转元气,缓缓将画卷展开了一寸。
伸手指向了画卷的角落,李晋龙说道:“小子,抬起头看看。”
赵羿心中好奇,抬眼看了看。
在那个角落里,十分粗浅地画着一个木桥,一个干瘦似骷髅的影子,和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
“你今日所经历的,很多年前我也经历过。
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刚才那些东西都不是幻象,而是被画圈的主人封在了画卷里。”
这一下,赵羿真有些糊涂了。
“前辈经历过?那当初是怎么过关的?为何又说那不是幻象?
而且,这里不是入门四关吗?为何是前辈在此考验我?”
李晋龙笑着摇了摇头:“真正的第四关难不住你,所以我临时插手,让人将第四关换成了这‘黄泉之景’。
至于你见到的黄泉、阿鬼、魔胎,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画卷的主人利用大手段,将画卷中的黄泉与自己真实所见联系到了一起。
我当初以先天境修为入画卷,做了与你同样的选择。
在力战那魔胎三天三夜之后,才终于将其斩杀。
我本以为,阿鬼能就此解脱,一切就此结束了。
可没想到,出了画卷才发现,画毕竟只是画。
真实的阿鬼与魔胎根本就不在画中,我又怎可能助阿鬼解脱呢?
还记不记得阿鬼说过,你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生人。
因为他上一次见到我时,我斩杀了魔胎,于是一切重置,他又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
听完李晋龙的解释,赵羿心中总算释怀了几分。
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既然如此,我没能斩杀魔胎,为何又算我过关呢?”
李晋龙又笑了:“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你才聚气境!
你要是杀得了那魔胎,那才奇怪呢。
这一关,只是为了考验你两点。
第一,在不知魔胎身份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孩童,你是否会为了过关而痛下杀手?
第二,在知道魔胎身份后,又能否狠得下心来,除魔卫道?
从你的表现来看,这两点你做的都不错,自然也就过关了。
记住我的一句话,只要涉及到魔,不管他是老弱妇孺,还是其他什么,绝对不能手软!绝对!
为了活命,他们或许会装得楚楚可怜,毫无威胁,可一旦真的脱离危险,他们会立刻反噬,将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至此,赵羿才终于明白李晋龙的苦心。
“多谢前辈指点,王小飞受教了!”
李晋龙倒是无谓地摆了摆手:“行了,无需在乎这些俗礼。
入门四关你已全部通过,现在该去敲响愚鼓了。”
“是。”赵羿再次恭敬地施礼。
李晋龙却再不理会,身形一虚,就此离去。
不过,半空中还是飘来他最后一句话:“对了,记得多敲几下,有好处的。”
此言一出,赵羿眼神一亮。
能被李晋龙称为好处的东西,想必绝不会差!
不过,就在赵羿打算迈步往前走时,前方突然又出现另外两个身影,左右两侧也各涌出一波人来。
前面的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是刚才门口的老者李炎,另一个则是矮胖身材,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人
不等前方的两人说话,左边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已经率先开口:“这位兄弟,在下庞凡夏,不知兄弟姓甚名谁,哪家来人呢?”
显然,在庞凡夏心中,这个新人肯定也是出自某位大人物的门下。
还不等赵羿开口,右边一个汉子也迈步而出,双手抱拳道:“在下周万海,乃是书舍的舍长,向朋友见礼。”
赵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伙人都是干什么的。
好在,不用他回应,那老者李炎已经上前几步,将两伙人驱散。
“走走走,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捣乱吗?
他还要去敲响愚鼓,你们急什么?”
李炎显然在这一众学生中也有些地位,两伙人不敢逗留,老老实实地退去。
李炎则领着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走了上来。
“这位是书舍的张夫子,也是你们日后的老师。”
赵羿赶紧抱拳躬身:“学生王小飞,见过夫子。”
张夫子笑呵呵地扶住了他的肩头:“不必多礼,老夫张继威,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夫子。”
接着,也不等赵羿答话,直接抓起他的肩头拔地而起,一步跃入高空。
“走走走,我带你去敲响愚鼓。
这么多年来,你可是唯一一个打破入门四关记录的人!
我现在很期待,你能敲响多少下。”
顶着天上的罡风,赵羿眯着眼,大声喊道:“夫子,这愚鼓有什么讲究吗?”
张夫子哈哈大笑:“这可是我师门昔日的至宝,可惜后来师门覆灭,它就流落到我手里了。
在你之前,上一个敲响愚鼓的人,只有李大人。
不过可惜,他也没能打破十五槌的最高记录。
现在,我很想期待你的表现啊!”
二人说话间,已经飞至一处山顶。
跟着张夫子一起落下,这山顶平整开阔,视野极佳,赵羿一眼便看见了愚鼓。
一处金石堆砌的方台上,四根青铜柱交叉在一起。
这青铜柱足有一人粗细,上面雕刻着各种阵法纹路,显然不是凡物。
顺着四根青铜柱的交叉处,一条手臂出的兽筋垂直而下,吊着一个“石盘”。
赵羿上前几步,一直走到方台之下,才算看清愚鼓的真容。
这哪里是什么石盘,这分明是个脸盆大小的石鼓!
这石鼓上满是青苔与黄泥,大团的鸟粪“点缀”其上。
鼓面上也是凹凸不平,甚至还有几只虫子在上面爬动着。
若不说这是愚鼓,换做任何一个人来,也只会把它当成一个废弃的石墩。
不顾赵羿瞠目结舌的表情,张夫子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小子。
看见台上那根鼓槌了吗?拿起它,用尽你全身的力量,能敲多响敲多响,能敲几下敲几下。”
赵羿回过头来,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夫子。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东西不是石头的吗?这也能敲得响?
张夫子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用眼神鼓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