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刘辩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从原先宿主的记忆中,杨奇从来没有对这个不成才的皇帝抱有信心;杨奇赞赏地说:“皇帝怀疑得不错,原来我对你并没有多少指望,对你在这个位置上能坐多久都没有把握。
就算没有张让这些人,何进与袁绍迟早会发生冲突,你作为何进的亲外甥,要是袁绍赢了,怎么会让你继续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谁不知道,你父亲的意向是刘协继位,何进逼死董太后,这都是袁绍可以利用的借口。
但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天下三餐,就是光武帝也不敢有的抱负;大汉现在兼并厉害,土地是豪门士族的***,你要是走上这条路,就是在士族口中夺食,对于我来说,是个不错的游戏。”
刘辩忽然明白,眼前的老家伙和卢植、郑泰一样,是对天下的奢望;兴许看透了世间的曲曲折折,对于当官已经不感兴趣,唯有让天下改变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只是在老家伙的眼里是游戏,刘辩百思不得其解。
刘辩习惯性地主动退后一步:“老师,那是我顺口说说的。”
“不错,懂得矢口否认了。”杨奇对刘辩的耍赖不以为然:“卢植、郑泰的名望在那里,你还在见袁绍的时候,郑泰就把这个消息散了出来,估计卢植也不会否认,你说,天下人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他们。
没错,郑泰就是想把你架在火上烤,但是你怕什么?依你的智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件事,是像明帝那样梦里梦见小金人,还是你自己苦心琢磨憋出来的大招,都不会影响你做这件事。
你父亲想玩一下商纣王的游戏,肉林酒池,被天下人视为荒唐,最后不也击败了张角,得以善终吗?哪怕你就是让司隶一地的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也可以青史留名,与文帝、景帝相提并论。”
刘辩这才明白,杨奇是名副其实的毒舌,条理清晰,心无畏惧,把对手直接逼到角落里,难怪当年惹得汉灵帝顶着杨奇的面直喷;“你死以后坟墓上会有大鸟降临。”
杨奇的曾祖父杨震被朝臣诬陷,回乡的路上服毒而死,却被弘农的官员故意刁难,勒令棺材停在路旁快一个月才允许下葬;就在杨震葬前的十几天里,有一只三米多高的大鸟,飞到杨震棺材前俯仰悲鸣,直到杨震下葬后才飞走。
一时间群情激愤,说什么的都有,汉顺帝不得不下罪己诏,而弘农当地人立了一个石鸟像于杨震墓前;汉灵帝口不择言地怒斥杨奇,可见当时汉灵帝心中的愤怒,就是在表示自己会不顾一切去冤枉杨奇。
刘辩逐渐拾起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一脸不相信地问:“父皇怎么没把你投进监狱?”
杨奇怅然若失,想了想说:“先帝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给我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
“这是门阀的理论。”
后世只要说起门阀,人们都会想到“王与马共天下”,魏晋时期能成为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其根源就是门阀;曹**后,曹丕采纳了陈群建议的九品中正制,得以顺利地称帝,同是也把国家交到士族的手中。
其实从汉灵帝开始,上层已经开始玩拼家族游戏,高门、寒门正在朝不同的方向奔去;就是士族之中,每一家利益的诉求也不是完全相同的,弘农杨家与汝南袁家的追求就是天壤之别。
杨家或许不屑于与袁家同流合污,但也绝不会去另起炉灶,杨奇这样的人只能换一种追求,让自己不同于流俗;杨奇回味了一下,大笑道:“深刻,深刻,门阀这个词把我们这些所谓的顶尖高第描绘得入木三分,皇上,我已经感觉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老家伙还真是唾面自干,刘辩晓得自己尚未适应穿越后的生活,也不清楚在汉朝承诺做不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正准备继续胡扯几句,把那个一日三餐的说法模糊掉;毕岚在外面急促地敲了两下门,随即推门而入。
跟着毕岚进来的郭胜满脸疲惫,衣服上甚至沾了几滴血迹,鲜红得醒目无比;杨奇望着郭胜:“谁玩了真的?”
郭胜无力地说道:“张让不甘心,想要劫持何太后等人,被赵忠和我等制止。”
郭胜匆匆忙忙地跑来,是因为在未央宫那边,张让与赵忠发生了冲突,张让一个是不愿意相信何进会放过自己,其次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准备劫持何太后与何苗等人,看有没有机会翻盘。
没想到赵忠早就算计在前,与樊陵、许相一直保持着联系,对张让的心思了如指掌;赵忠回去后就做了布置,见张让等人动手,一举杀了张让等七人,包括那些参与行动的甲士。
现在十二大太监只剩下赵忠、毕岚、郭胜、栗嵩、宋典五人,赵忠这一举动等于是投名状;听完郭胜的话,让刘辩松了一口气,他也担心这件事会有反复,现在张让死了,何进也会因为赵忠救人有功不得不放过这些人,自己出头的这件事算是了了。
只是刘辩在这方面太嫩了,听到血腥的消息,刘辩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不忍,让郭胜和毕岚都是一惊;两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自然晓得每件事在大义上有对错,但是对于个人来说,只能是投不投缘。
刘辩的神情分明是对死亡有种不满,郭胜正要解释,杨奇已经抢先说:“每件事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一人死总比千万人死要强。”
郭胜顿时松了口气,有杨奇这个帝师出面转圜,况且杨奇一开口就按照刘辩的心思来,怎么也比自己强行分辩要强;果然刘辩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沉思着说:“事已如此,只好这样。”
郭胜欲言又止,杨奇看出刘辩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主动代替刘辩问道:“太后是否需要皇上过去?”
郭胜迟疑了片刻说:“太后只是让我前来报信,请皇上放心,朝堂上的事他会和大将军去处置。另外,就是顺便商议一下皇上日后生意上的事,这次从张让等逆贼手中肯定会有不少收获,看皇上有没有需要。”
郭胜恐怕早上还在和张让称兄道弟,现在,已经张口闭口张让是逆贼了;杨奇呵呵笑了两声,刘辩终于缓过神来,何太后这是认可了刘辩和何进的约定,不然自己参与朝政啊。
这样也好,正合自己的心意,穿越过来,有太多的事情要熟悉,况且,刘辩觉得自己未必能淡然面对那些血腥的争斗;杨奇再次提醒刘辩:“皇上,你算计一下需要多少钱和宅子店铺,算错了也没关系,这天下都是你的,大不了日后重来。”
杨奇猜测刘辩虽然心机不错,但是很多事都是需要经验的,怕刘辩依旧保持着胆小甚微的心态,瞻前顾后,特地把话挑明。刘辩心头一喜,还真是天上掉馅饼,不拿白不拿。
刘辩计算着说:“洛阳城中要两座宅子,不要求好,但要大;一座靠近城门口做大车行,一座要雅静,可以读书的那种。城外要三处可以做工坊的院子,最好还有几处做生意的门面。”
郭胜一听,咧开嘴笑道:“皇上真是做生意的好手,胸中自有丘壑。张让等人在洛阳的门面店铺有上百座,宅院更不是问题,不知道十间店铺够不够,拿来做什么?”
毕岚瞪了郭胜一眼,郭胜这是在打听刘辩的心思,一旦被刘辩察觉,就会留下不好的隐患;刘辩似乎全不在意:“十间够了,两座酒肆,两间药铺,其他的慢慢来,找闹市口的。”
杨奇笑了起来:“皇上放心,不是闹市口的门面,张让等人怎么会看得上眼;请郭公公向太后传句话,皇上既然不管政事,一心关注生意,打算在西园歇息,大家互相眼不见为净。”
毕岚、郭胜一愣,西园是汉灵帝专门玩耍的地方,后来发展到在西园卖官,甚至成立了西园八部的军队与何进的北军对抗;杨奇这样安排,很容易让刘辩被看做另一个灵帝。
刘辩察觉两人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妥。”
杨奇笑了笑说:“西园是灵帝存钱的地方,里面玩乐的东西数不胜数,毕岚两人是担心你玩物丧志;其实那些东西都是毕竟值钱的,皇上进去以后,要是不喜欢,就让毕岚处理了。”
毕岚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姜果然是老的辣,杨奇的点子精彩就在这上面,灵帝治国不行,鉴赏可是大家,西园的摆设都是精品,更不用说有些储藏室的珍藏;这要是卖卖,刘辩还用做什么生意,钱源源不断而来。
郭胜要回去禀告何太后,点头躬身退出;毕岚晓得这对师徒肯定有话要单独说,借着送人的名义也离开了房间。当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杨奇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说:“张让比赵忠还是差了一筹,心思狠毒都不够,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辩被吓了一跳:“老师,你是说,张让的行动是和赵忠说好的,只是赵忠临时变卦?”
杨奇摇摇头:“不是临时变卦,是赵忠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个结果,你能阻止何进和袁绍,但是阻止不了天下人的心思;他变成一般人以后,很多人都会继续想杀他,那是个没完没了的场面。
赵忠既然杀不了何进认输,他就不会允许自己生死不宁的局面发生,他要做出一番努力,如同现在,谁要杀他就是与皇上你、何太后、大将军作对;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人,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譬如袁绍、董卓?”
刘辩比杨奇更晓得这两个人的厉害,此刻只能装作糊涂说:“老师不是说一切都是游戏吗?”
杨奇大笑道:“那就让游戏变得更加有意思一点,我带你去看些你想不到的东西。”
两人到了外面,杨奇对站在屋檐下的毕岚说道:“内府还有一个珍藏,王莽的人头就在里面,皇上想去看看。”
刘辩很奇怪,杨奇这时候怎么想起看王莽头,好歹杨奇也是弘农杨氏的顶梁柱之一,这时候不应该去朝堂上看看,或者回家与杨彪等人见个面?毕岚的脸色有点僵硬,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声。
西园是皇帝的私产,刘辩就是西园的主人,有这个资格去西园和仓库巡视鉴赏;假如杨奇不在,毕岚或许还能搬出几个似是而非的理由阻止,但是面对杨奇这个修行千年的狐狸,毕岚还是觉得不耍小聪明为好。
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皇宫中的管事太监,以后还要跟着刘辩混日子,有的心思该去掉就去掉,至于其他人的,那就看老天的了。
西园其实离皇宫并不远,就在御花园的西边,从边角门可以直接过去;属于内府的那个仓库就在最东面,即便是现在皇宫乱成一团,依旧是戒备森严。守卫的军官看见是刘辩亲来,有些犹豫地望向毕岚和杨奇,毕岚喝道:“皇上亲临,还要什么手续。”
杨奇在这些将士面前要温和得多:“皇上虽然不亲政,但是内府的东西还是皇上的,皇上看自己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守卫的军官苦笑了一下,他确实没有能力同时得罪眼前的三个大人物,既然说是看看,也不会少了什么,回头下令打开仓库的门;杨奇微微一笑,边走边说:“王莽头,孔子屐,汉高祖斩白蛇剑,是内府的三大珍藏,分别代表着对叛逆的警示、对儒家的尊崇和我大汉的国祚,可惜另外两样不在这个库里。”
刘辩到现在都不明白杨奇为什么带自己看王莽头,身后刘邦的后裔,不是应该去看斩蛇剑吗?不过作为一个穿越者,刘辩并没有多重的得失心,王莽头后来在晋朝被烧掉了,现在能看到也是一件幸事。
谁知道那个人头就是一个骷髅头,看上去与医学院的标本没什么区别;杨奇的兴趣似乎也不在这上面,只是让刘辩匆匆扫了一眼王莽头,就指着墙角的一只大木箱后面问:“那道门能否打开?”
毕岚面色一苦:“杨大人,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皇上在此,还有什么不能打开的,皇上不用,最终也是便宜其他人。”
杨奇有点尴尬地笑笑:“我这也是为了大汉,平时多留了点心。”
毕岚上前熟稔地挪开大木箱,伸手在地上拉了什么一记,木箱后面竟然出现一道门,三个人走进去,储藏间里堆的都是一串串铜钱。杨奇微微笑道:“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毕大人,这些都没有入账吧?”
毕岚赔笑道:“这是先帝私人的东西,怎么会入账呢?只是在张让那边兴许有个账本。”
“没关系,在外人眼里,皇上就是行为不羁的一个人。”杨奇摆摆手说:“趁天黑全部运走,外面的人应该是赵忠的人吧,直接和赵忠讲;朝堂上就算有人追究,大不了让他们从西园的供给中慢慢扣,分十年扣完。皇上,游戏开始了。”
“是的,老师说得对,游戏开始了。”
刘辩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做生意的店面和资金都有了,后面就看自己如何大显身手了;不过从杨奇和毕岚的态度中,刘辩能感受到,这两个人还是不大看好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一唱一和地为自己准备钱。
只是自己对大汉两眼一抹黑,必须找几个真正做过大生意的人,送走了杨奇,刘辩回到自己的住所,看见唐姬递过来的葡萄酒,才猛然想到一个人,问站在一旁的毕岚:“听说曾经有一个大商人贿赂张让,做到了刺史?”
刘辩只是看网文的时候见过一段故事,人名字根本没记住;但是毕岚晓得,立即答道:“是扶风郡的孟佗,用一斛西域葡萄酒,从张让手中换了一个凉州刺史,只是他命不好,正巧遇到西域出事,兵败被撤职。”
刘辩沉吟问道:“孟佗还活着?”
“活着。”毕岚低声说:“他在洛阳开了一个酒肆,每个月都来找张让,想要东山再起。”
“找个理由把他请来。”
刘辩究竟是穿越者,对于汉朝的情况不了解,孟佗又不是什么豪门权贵,一个商人而已,皇帝要找他还需要理由?刘辩这话听在毕岚和唐姬的耳朵里,就是刘辩要找孟佗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