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要真是心里发虚就不会说出来,刘辩虽然有些好奇,还是喝了一下酒,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先帝时期,对匈奴的控制还算说得过去,并州的政局还算稳定,可现在出了问题,是诉求的不同?还是并州没有足够的资源让大家共享?
这些对洛阳来说不算什么,但是鲜卑的这次入侵,差不多让洛阳彻底失去了对并州的控制,最后变成了眼下的局面。鲜卑还有足够的实力,唯一的变数就是,匈奴内部之间的争斗,过多的内耗,不仅让匈奴的实力派有坐大的机会,而且因为内耗,大汉在失去对并州的控制。
眼看时局艰难,如果不敢放手一搏,之后鲜卑喘过气来,必定不会愿意继续北撤,那么并州的战事就可能再次起复。我们只有紧紧的抓住这段时间,看我们的战争潜力是不是能上升那么一丁点。”
王柔听得很认真,说实在的,刘辩的建议确实让他非常心动;王柔微笑着说:“没错,是匈奴人故意阻挠,鲜卑差点得逞;现在匈奴各部只是避其锋芒,皇上何不建议安抚匈奴各部?”
刘辩笑道:“弱者的仁爱,轻如鸿毛,大汉都养了匈奴一百多年,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外人,只有打疼了他们,他们才知道要想过得好,就要和鲜卑人势不两立。”
啊,啊,王柔和郭缊总算是听懂了,皇上这还是准备要打下去,不仅是鲜卑,要是匈奴不听话,也同样打下去;王柔硬着头皮说:“皇上,你是不知道并州的情况,库房空虚。”
郭缊急忙打岔问:“皇上,你还能提供多少资金?”
郭缊可是晓得的,卢植虽然在两个月内就把大半个并州拿下来,但是一个月后,所有的粮食等物资都是有刘辩提供,包括雁门郡的补给;他可不愿意因为王柔的无意冒犯影响自己的物资数目。
刘辩笑笑说:“我会在这个月解决,正好,郭缊,有些事我想单独问问你……老师,我和郭缊去书房聊一会,你帮我招待一下王柔。”
“你去你的,我与王柔很多年没见了,有的是话题。”杨奇懒洋洋地说,摆足了帝师的派头;王柔只能苦笑,这就是自己一个闲赋人员和一郡太守之间的差别,太现实了。王柔顺手端起酒杯喝了大半杯,忽然发觉刚才还感觉带劲的美酒,现在和白开水一样没意思。
书房离餐厅并不远,就在长廊的另一头,长廊的木料已经显得有些旧,不少木柱子都有大大小小的窟窿,仿佛岁月淘下的痕迹。长廊两侧都站着两排岗哨,根本看不到风景。
“郭大人,你这边请。”刘德然走在前头,保持着谦恭的态度,刘德然恪守一个臣子的优良品德,皇上说的都是对的,至于刘辩与王柔、郭缊哪一个尴尬,那就不管了。
郭缊进书房的时候到底有些尴尬,自己和王柔一起来的,现在刘辩却要和自己单独谈,哪怕杨亮在外面陪着王柔,郭缊都不知道回去怎么和王柔说。刘德然识趣地在边上打开了记录本,刘辩和郭缊的这个谈话应该是关于朝政的,必须记下来,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第一眼看到郭缊的时候,刘辩就有种让他不解的错觉,这个人好像与某件事有关联;郭缊坐下后,看了一眼刘辩问:“皇上是要问雁门郡的情况吗?”
年纪不饶人,郭缊晓得自己显得有些发福,或许看上去红光满面,其实很多时间已经力不从心;而对面的刘辩,虽然稚气未脱,但是眼神锐利,尤其那种自信,比大儿子郭淮还要强大很多。
刘辩似乎没发现郭缊的动作,随口说道:“就是闲聊聊,不瞒你说,郭大人,我对并州的情况并不了解,你是太原人,难得从军旅上来,说说你们武将的看法;要是你愿意说说自家的情况,我也愿意听。”
什么毛病,刘德然把毛笔搁在笔架上了,这样的内容压根不适合记录,除非自己妙笔生花,能把没有的事写成有;郭缊眼神怔怔地盯着刘辩的脸,只能想到哪说到哪。郭缊说了很多,可是刘辩基本上没有插话,甚至可以说没有反应,一直到郭缊说到家庭情况,长子郭淮。
刘辩长出一口气,基本上能判断自己的错觉来自何处,兴许在游戏或者网文中因为郭淮见过郭缊的名字;刘辩问道:“郭淮多大?”
刘辩的热情不似做作,弄得跟郭家真有什么深厚的渊源似的,这让郭缊心里很没底:“十五岁!”
刘辩不客气地说:“让他到我这边来。”
郭缊听得差点脸都绿了,如果刘辩现在亲政,这可是人人盼望的荣耀,可是现在,自己要是把长子郭淮送来,那就是一个态度,等于郭家从此贴上了刘辩的标签。
“皇上,郭淮太过顽皮。”郭缊一开始想说郭淮年幼,可是刘辩也就是这个年纪,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只能改成顽皮;郭缊说完眯起眼睛,打量着刘辩的反应,说实话,看到刘辩的成长,郭缊内心有欣喜的一面,确实想出把力,但更多的是担忧,深怕走错一步,让郭家万劫不复。
郭淮将来是什么样子,刘辩比郭缊更加清楚,怎么可能因为郭缊的一句话就放过郭淮,哪怕就算是自己失败了,多一个垫背的也不是坏事;刘辩先是叹了口气,眼神有点失落的看着格子窗,立马让气氛沉重了不少:“郭大人这么说,让我想起先帝,正是没有好的玩伴。”
刘辩否认后半截话没说,却让郭缊不寒而栗;郭缊能脑补出刘辩的意思,也就是汉灵帝自幼与张让等人作伴,才会那么信任张让,最后让朝堂争端不断。现在刘辩想要一个好的同伴,自己不答应,一旦传出去,郭缊能想象多少人对自己另眼看待。
刘德然急忙宽慰道:“皇上肩负国家重任,自然不会轻言放弃,郭大人,时不我待啊!”
郭缊听到刘德然这句话的时候,有种难言的苦楚,他清楚刘德然的身份,卢植的弟子,没落的宗室;对于刘德然来说,刘辩就是他唯一的指望,可是郭家,能选的路还很多。郭缊勉强笑道:“我回去问问郭淮的意思。”
郭缊料定刘辩无法强求,否则一旦被郭淮拒绝,对刘辩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可是刘辩的眼界的开阔程度不是郭缊可以想象的:“郭大人,你问问郭淮有没有捍卫边疆的想法,给我一个答案就可以了。”
郭缊一脸的凝重,少年人,谁不渴望封侯拜将,刘辩的话充满玄机,要么不告诉郭淮,只要说了,就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能左右的。刘辩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并州大战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说不定郭大人会看到一种新气象,郭大人不用担忧,不管什么结果,朕都能承受。”
刘辩表现出了浓浓的提携之意,让郭缊一时难以取舍,当官这么多年,整天生活在勾心斗角的气氛里,郭缊不敢相信刘辩的目的这么简单,可是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只能在心中纠结。
和王柔离开行宫的时候,反倒是王柔看着郭缊阴沉地脸,不解地问:“皇上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
郭缊仰天长叹道:“是我的眼界不够高,看不清未来。”
王柔顿时猜到了大半,刘辩应该是要郭缊表态,而郭缊在没看清楚前,怎么敢把郭家压到任何一方;王柔问道:“皇上难道不怕逼得太紧,我们这些中立的人物会倒向另一方?”
郭缊苦笑道:“那对皇上来说也没有坏处,最起码晓得那些人对他三心二意。”
至于三心二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那根本就不需要说……
刘辩在郭缊走后没有见任何一个人,而是站在花园里发呆,冬天的花园如果没有雪,看上去跟荒芜的院落没什么差别,要不是四周人影晃动,不远处几株菊花在摇曳,刘辩根本感受不到花园里的那种别致。刘辩是在看着郭缊的背影才忽然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自己一路北上,眼看着要过年了,太原竟然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大雪;是自己来迟了,还是太原的雪要在过年前后的那几天下,刘辩记得,有人在网上说过,东汉最后的那段时期迅速崩溃,也有连续荒年的原因,以至于在产粮区作战的军队都缺少粮食。
“皇上,你在担心什么?”杨亮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刘辩,远远地看到刘辩在发呆,三步并两步地快走过来;刘辩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塞外大雪,洛阳那边也是大雪,为什么太原这边没什么雪?”
杨亮一听松了口气:“皇上是担心明年并州荒年,不是这样的,今年冬天雪有点奇怪,一入冬就下得很大,后来逐渐减少;我问过人,我们在洛阳的时候,太原的雪也很大。刚才收到洛阳的来信,粮食都在筹集之中,不过南方各州对并州的战利品没兴趣,愿意在价格上让一成,希望现钱结账,或者用商品和战马交换。”
刘辩笑了笑,现在徐州扬州的士族明显弱于北方,都晓得自己就算插手并州,也不可能获得北方士族的那种高度回报,自然是想将生意简单化;刘辩也不认为荀彧的能力不济,毕竟是要人家的粮食,人家又愿意让一成利,没有真金白银肯定不行的。
“冀州方面不会这样吧?”刘辩开口问道;杨亮苦笑:“冀州方面不在乎钱,而在于燕山和鲜卑……冀州太大,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掌握话语权……”突然,杨亮看到刘德然过来,中止了谈话。
刘德然长得人高马大,比刘备还魁梧,几乎与关羽相当;只是刘德然的眼中缺乏刘关张三人的那种凶光,眼神有些飘忽,更像是一个平常人。刘德然是来汇报:“牵招到了。”
“走,去见见这个家伙。”刘辩一下子来了精神,战事结束后,张辽回到自己的军队去,牵招自然不可能再回河内郡,只是作为刘备的副手,卢植最多只能给个都尉什么;刘辩因此跟卢植要人,让牵招出任五原监,坐镇五原塞。卢植和刘备自然不会阻挡牵招的前程,还调拨了八百骑兵让牵招一起带来。
牵招看上去就是另一个刘备,精神饱满目光深邃,见到刘辩行完礼说:“卢刺史拨给了八百健儿,都安排在太原城外的军营里。”
“很高兴你能过来。”刘辩顿时热络起来,有现成的人马好啊!可以帮助自己加快速度;刘辩指了指杨亮铺开的地图:“关于我和并州商号的生意,你应该多少了解一点,汾阳邑是我对匈奴各部贸易的一个中转站,五原塞则是一个与鲜卑贸易的榷场,我们无法去塞北吃掉鲜卑,那么就分化他们。”
牵招点头:“家师乐隐也说过,草原不适合我们汉人生存,就算灭了一族,过不了多久,另一族也会崛起。”
这个年代还有如此见识的人,刘辩起了招揽之心:“令师现在何处?”
一旁的杨亮差点捂脸,皇上也太不讲究了;牵招有点尴尬地说:“家师乐隐现在是车骑将军府长史。”
车骑将军?不就是自己二舅何苗那家伙,原来何苗手下有一票人马,那么为什么不开府办公呢?刘辩随口问道:“你去过车骑将军府吗?乐隐现在忙吗?”
刘辩的思维跳跃太快,让牵招眨了片刻的眼睛才反应过来,刘辩是在问车骑将军府情况;牵招笑着说:“车骑将军说过,大将军太过强势,真要开府会惹麻烦,家师悠闲得很。”
“哦,哦。”刘辩秒懂,何苗就是和自己一样,做出一副钻到钱眼里的架势,其实就是蛰伏,免得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耐心一点点耗光;杨亮突然想起来什么,对身后的刘德然说道:“让人把那副铁甲拿来。”
这是刘辩给牵招的礼物,从战利品中选了一套全黑的铁甲,颜色、尺寸都是刘德然帮助决定的;刘德然立即带着两名刘辩的亲兵去仓库拿甲,刘辩很意外地问:“有什么话不能让刘德然听见?”
“事关卢植。”杨亮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说:“卢植当时是反对乐隐去车骑将军府,而是希望乐隐去公孙瓒那边;只是乐隐晓得公孙瓒桀骜不驯,自认为管不住那家伙。”
杨亮能晓得这件事,牵招和刘辩都感觉奇怪,刘辩问道:“你和乐隐很熟?”
“我和崔烈的儿子崔均是好友,乐隐与崔烈的关系很好。”杨亮的回答言简意亥;刘辩眼前一亮:“你替我写一封信给崔烈,只要他能运作,冀州的小麦我们可以先付一半钱,我给他一个超过蔡邕的机会。”
杨亮和牵招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地看着刘辩,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敢置信的味道,崔烈多大年纪了,刘辩还能重新打磨?刘辩想到的是甲骨文,自己好歹认识那么几个,晓得地方就在邺城那边,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糊弄一下。
好在杨亮现在对刘辩的信心不是一般的足,立即和牵招打了声招呼就坐到一旁写信了;牵招心惊肉跳地说道:“皇上,你没开玩笑?”
“我……”刘辩忽然发觉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叹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有办法。”
这句话在牵招看来就不是真话,怀疑刘辩到时候还是用加官进爵的办法来安慰崔烈;牵招于心不忍,想了想,出了一个主意:“其实对崔烈,给钱也行。”
刘辩摇头说:“那样太俗,我跟崔烈都会被人笑话,我们还是说五原塞的事,我的意思,除了你的八百骑,我会在五原塞安排一批商人,还有一千户左右的居民,你可以从中扩充一些人手。”
“然后呢?”牵招小心翼翼的眨着眼珠子:“并州不派军队吗?”
刘辩摊开双手,坦然笑道:“估计不会有,朝廷肯定是反对我这个行为的,所以我只有依靠私兵和护商队来解决这件事;你们是以羽林卫的身份到五原塞,你同时兼任羽林卫的五原都尉。”
牵招感受到了刘辩的信任,就像刘辩信任刘备那样,牵招点头道:“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不知道汾阳邑有没有人选了?”
刘辩问道:“你打算推荐谁?”
牵招说道:“张邈手下的陈宫。”
陈宫?刘辩想起了这个人,只是陈宫连袁绍和曹操都看不起,刘辩不相信自己在这个聪明的家伙面前能如白莲花一样绽放,摇了摇头说:“陈宫不行,这个人对士族的荣誉看得太重,并且行事果断,不考虑后果。”
杨亮已经写完信过来,把信交给刘辩说:“崔烈的儿子崔均可以,野王县的县长臧洪也可以,臧洪给我来信,想到并州来。”
刘辩不记得臧洪是谁,就问杨亮:“如果你在他们两人中挑一个,你挑哪个?”
“臧洪。”杨亮不假思索地说:“崔烈的声望和忠诚度都不亚于臧洪,但是做人的手段差了点,臧洪属于神通那种,十五岁入太学,二十岁做县长,独自管理一方。”
刘辩颔首:“那就先把臧洪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