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很快发现,荀爽猜对了,又跑了三十多里,两支上百人的骑兵队出现在前面,很明显,对方原先是分别堵在官道和小路上,针对的同样是自己一行。
荀爽看四周无路可走,命令所有人放缓战马的速度,让人和战马都能调整一下状态,以便应付后面即将爆发的战斗;追上来的人是何颙、伍琼,两人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在监狱里受苦的痕迹,蔡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满腹才华,要是论洞悉人性,还是远不如荀爽,甚至不如远在邺城的刘辩。
伍琼看见荀爽有些胆怯:“荀叔,你何必逃出长安呢?”
荀爽微微一笑,说:“我也没想到你们送客有这么大的规模,何颙,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回吧。”
何颙得意地笑道:“荀爽,只要你和蔡邕还在长安,刘辩就会有所顾忌。说实话,对于董卓的死我毫无惊讶,如果没有我们,那头蠢猪早就死了;只是我对你们能掌握这样的机会吃惊,兴许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荀爽笑道:“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公开露面,六国盟改了游戏规则,想要光明正大地逐鹿中原了?”
何颙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荀爽,你在拖延时间?来人,给我进攻,不论死活。”
伍琼吓了一跳:“何颙,你疯了?”
“我没疯。”何颙叫道:“是我们上当了,赶紧杀了他们赶回长安。”
伍琼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荀爽笑了笑说:“伍琼,我给你介绍一下,何颙,就是江湖上的鬼见愁;并且,你们六国那个组合,变成了六国盟,就像洛阳、长安的兵变一样,自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要是换做以前,你们两人这么重要的身份,怎么会被送进监狱,怎么会带着区区四百骑兵来暴露身份?”
伍琼明白了,苦笑道:“荀叔,你在监狱里说的那个传国玉玺消息是假的?”
荀爽点点头说:“我们是为了道义留在洛阳,你们并不相信;我只好编一个你们相信的理由,说是为了把传国玉玺带到邺城。何颙,你让人失望,你的水准甚至不如袁绍,一个传国玉玺而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算什么,值得你们为了它费尽心思吗?”
荀爽说得没错,可是实力不济的刘协需要一次次证明自己的合理性,传国玉玺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何颙咬着牙说:“可是撤离洛阳的时候,玉玺确实在丁宫的监视下失踪了。”
荀爽摇摇头说:“不是我们做的,你也看见了,邺城的人没有和我们联系。”
何颙再次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可是围上来的四百骑兵没有动,还是看着伍琼;负责拦截的两名小将阎温、杨阜纵马来到伍琼面前,低声说:“伍兄,来之前可没有说要杀荀爽,这件事要三思,杀了荀爽,我们可就寸步难行了。”
阎温、杨阜都是世家子弟,被家族派来协助伍琼,两人不管双方的对错,但是明白,杀了大汉排在名士前十位里面的荀爽,意味着自己这一生就完了;刘辩和荀家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弄不好倒霉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
伍琼也清楚,迟疑地回头看看何颙;何颙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们这个货色,可是你们想想,六国盟什么时候失过手的。”
何颙话音刚落,伍琼三人已经被何颙的三名长随用兵器抵住胸口,何颙阴沉地说:“下令出击,我提醒你们三人一声,你们的家族为什么要你们前来,就是因为你们的家族有求于我们,荀爽不死,你们的家族就会陪葬。”
伍琼三人顿时面如死灰,何颙的话虽然难听,但实际上就是这个理;如果说何颙是一个魔鬼,他们三人就是家族卖给魔鬼的提线木偶;伍琼长叹一声:“放了他们两人,我来下令,出击。”
荀爽身后的四十人都是名副其实的精锐,可是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还是显得太过单薄;而何颙身后的十来名长随,无一不是江湖一流高手,即便是孟佗重金养了多年的护卫,依旧无法挡住对方凌厉的攻势。
只不过荀爽和孟佗的表现让人大吃一惊,荀爽与号称鬼见愁的何颙打得难分难解,何颙要不是有两名长随作为帮手,恐怕早就处于下风了;孟佗则坐镇中间,不时地出击维持着自己这边越来越小的防御圈,每一刀出手,必杀一人。
官道和小路上逃跑的士卒百姓络绎不绝,有的胆大的人还停下来多看几眼,指指点点;被胁迫着的伍琼三人暗暗叫苦,这消息是封锁不住了,日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报应。
蔡邕在孟佗喘息的时候,递给从刀鞘里抽出来的佩刀:“用这把。”
孟佗扫了一眼,立即接到手中:“霸王刀?”
“董卓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交给我保管。”蔡邕实话实说,这把刀是在郿坞中换给蔡邕的,董卓当时还说了一句:“我平定关东后,就是要雄踞天下,万一失败了,我也能守在郿坞活到老。这把刀,给你做给念想,有一天,给刘辩那个孩子看看。”
孟佗笑道:“其他的我不管,最起码我能多杀二十个人垫背。”
霸王刀在孟佗手中发出了噬血的光芒,一轮砍杀下去,整整杀了十五个长随和骑兵,刀芒越发闪亮;何颙发现了这边的不正常,立即对两名帮手狂吼:“全力一击,杀了荀爽。”
何颙的两名帮手一个使用的兵器是铁钩,一个使用的兵器是铁鞭,对于荀爽的长剑都有克制作用;两人闻言各自迈上一大步,不顾自身死活,直接用兵器砸向荀爽的身体与荀爽手中的剑,何颙趁机在两人留出来的空隙揉身而进,剑如灵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向荀爽。
只有多次联手作战的人才能达到如此的默契,伍琼的心都悬了起来;荀爽就在一霎那,做出了令人意向不到的反应,身形游动中,任凭自己的剑被铁钩勾住,一拳打在使用铁鞭的高手胸口,随后弃剑后退,一连四步退到了何颙的剑锋之外。
何颙损失了一名高手,虽然没杀掉荀爽,但是占据了主动,心中大爽,步法变换间又刺出一剑;那名持钩的高手紧跟着逼近,铁钩舞出了一道道的钩花。让两人意向不到的是,荀爽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直接一刀戳死了使钩高手;何颙抓住了这千古难寻的机会,一剑刺穿荀爽的身体。
何颙这一剑用力太深,等发觉荀爽的匕首收回来贴住自己的剑时,何颙已经来不及后退,果断地选择了左闪,但还是被荀爽一记直拳打在右胸;何颙只觉得如遭重击,骨骼似乎一下子从上到下断裂开,整个身躯竟然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地。
何颙吱牙咧嘴地笑道:“怒拳?”
荀爽也跌倒在地,微笑道:“一怒为己,二怒为佳人,三怒为功名,四怒为天下;可惜,我的功名心太重,死都无法做到为天下。鬼见愁,毒药不错,其实以你的武功,根本不需要用毒,真的可惜了。”
荀爽在微笑中死去,何颙还在挣扎着受活罪,让所有人心惊胆颤;伍琼推开胁迫自己的长剑,冷声说:“加把劲,把剩下的人给我杀了。”
荀爽既然死了,伍琼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这时远处一队战马奔来,足足有上千人,一看是西凉骑兵的打扮。伍琼急忙让杨阜上前问话,没想到对方压根不理睬杨阜,直接冲到了伍琼等人的身边,拉弓就射;伍琼等人措手不及,伍琼直接被乱箭射死,阎温也被射成重伤,让围攻孟佗等人的人马一阵慌乱。
杨阜等人虽然做出了反击,但是信心已乱,没抵抗多久就开始了逃跑;只是杀来的将领显然认识何颙,亲自率领百余骑兵围攻营救何颙的人,丧失了武功的何颙连续换了三匹马,全部因为对方射死战马而无法离开,反而葬送了那些长随的生命。
终于,逃跑的人无人理会何颙,那位将领不追赶,让人绑了何颙和阎温,过来见孟佗说:“我是王子服,家叔王越,接到青铜司的信件前来营救。”
孟佗此刻根本不会怀疑王子服的用心,吩咐道:“把荀爽的尸体带上,把这两个家伙和那个伍琼的人头砍下,我们走。”
王子服的手下都是西凉悍卒,毫不犹豫地杀了何颙两人,带着何颙、伍琼、何颙的三颗人头,专门一骑抱着荀爽的尸体,一行人迅速朝上党郡而去;让人意外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什么西凉军前来盼望,即便是偶尔遇见几百人的骑兵,竟然跟王子服招呼都不打就过去了。
快到上党郡,遇到前来迎接的刘备,孟佗等人才知道,袁闳在潼关成功杀掉了中郎将董越,控制了渑池的大部分西凉军,只是渑池四周的西凉军不是逃跑就是投奔河东,也有少数投奔刘辩这边。
荀爽的死在邺城造成了很大的震动,要不是有蔡邕在场,就凭孟佗的话,荀表是压根不会相信,名士圈子里还有这么残酷的一面,何颙在外人眼里是谦谦君子,与荀爽的关系一直不错,这些年来在很多问题上的见解其实很接近,谁知道能反目成仇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伍琼是汝南人,汝南郡是颍川郡的邻郡,同属于豫州,两地的名士也是多有来往;伍琼和荀表虽然不是很熟,也不是不认识,在荀表的印象中,伍琼很有名士的派头,仿佛是另一个袁绍。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杀了自己的荀爽,难道长安与邺城的厮杀,终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戮?
荀彧看出荀表的脑子有些混乱,淡淡地说:“江湖争霸,中原逐鹿,无一不是竭尽全力,什么虚名,什么人情,全都是不值得一提。很多人都是戴着面具,何颙如此,荀爽如此,王子服亦如此,王允和吕布两个性格背景完全不同的人,能合伙杀了董卓,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荀彧是参与秘密的人,其实现在心里比任何人都惊骇,刘辩从一开始就锁定王允等人,坚信这个家伙会毁了董卓,这是何等的眼界,比刘辩估计孙坚的失败还要令人不可理解。
荀彧特地看过青铜司的计划,郭嘉和史阿的安排没有错,要不是何颙节外生枝,荀爽等人会很顺利地撤离;让荀彧陷入苦思的是法正即将开展的行动,刘辩让郭嘉通知法正,一定要在牛辅死后才发动,其根据依旧是人性的剖析,刘辩和杨奇等人认为,王允在牛辅死后,一定不会饶了李傕等人。
而郭嘉后面的设计更加精彩,压根没打算让李傕死守河东或者退到并州,刘辩标了整整八个官职,雍州刺史李傕、前将军郭汜、平西将军樊稠、扬武将军张济、京兆尹杨定、荡寇将军段煨、安集将军董承、尚书贾诩。李傕等人一旦归附,就让他们全力攻打长安,把整个关中交给他们。
这就像利用公孙瓒去打刘虞一样,刘辩和郭嘉都很熟悉这个流程,荀彧特地去问过万一李傕胜了怎么办?刘辩沉默了半天才说:“要看李傕他们是不是改变主意,想学董卓、王允。”
荀彧明白了,只要李傕等人不去想拥立汉献帝刘协,刘辩在短时间内会把关中的大权交给李傕;但是李傕要是离心离德,那么刘辩肯定会有后手来解决这个问题。
荀表打断了荀彧的思考:“何颙为什么这么做?”
荀彧面无表情地说:“何颙背后还有其他人,可绝不会是王允他们,否则何颙大可以在长安动手。根据蔡邕他们的说法,何颙是一定要杀死六叔的,按我估计,要不是为了个人的原因,就是六叔晓得何颙的一个秘密,只是六叔还没察觉到,那个秘密的价值。”
“鬼见愁?”荀采望着荀彧问:“这个绰号在江湖上很出名吗?”
荀彧点头说:“鬼见愁是江湖三大剑客之一,兴许很多人的剑术不在三人之下,但是绝没有这三名剑客那么令人注目。就说鬼见愁,见过他出剑的人几乎都没有活着,所以六叔能晓得何颙的身份,足以惊人。以我的看法,这是六叔在长安获得的消息,才让何颙慌忙开始布局,最后杀了六叔。”
“可惜何颙也死了。”荀表确实感觉到遗憾,心里还有一丝担心,担心是自己和何颙打交道的时候,暴露了父亲荀爽的机密;荀彧拍拍荀表的肩膀说:“振作起来,六叔求仁得仁,还有什么不好?皇上追封六叔为司空、万岁亭侯。”
啊,亭侯可是能世袭的,荀表和荀采都惊呆了,刘辩还真的是大手笔,作为亲生子女,两人都没敢奢想荀爽能直接封侯;荀表结巴着问:“荀彧,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荀彧沉下脸说:“别胡思乱想,这是皇上的恩典。”
荀彧走后,荀表还在嘀咕,荀采没好气地说:“别焦灼了,侯爷,皇上现在正看重荀家,封侯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你是不是和荀彧一样,跟着皇上走下去。”
荀表无奈地说:“我要看长安的战局,别那样看着我,我没打算脚踩着两只船,我只是认为,荀彧有事在瞒着我们。”
刘辩对于荀表兄妹的反应并没有抱什么指望,出来这么大的事,他的心情也非常沉重,玩弄阴谋诡计,最后让人家父亲送了性命,刘辩只能说自己的运气差了点;对于荀彧的汇报,刘辩默然地点头,也不说话,到荀彧说完的时候,两人就这么愣了一下。
说起来,荀彧看上去是个美男子,而且智慧够高,不属于那种成天东试试西试试的人,看刘辩的反应,荀彧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显而易见,刘辩对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再多的能力也是没有用处。荀彧明白,今天是一次不错的机会,鬼使神差地说道:“皇上,我们绝不能放过王允他们。”
刘辩脸色冷漠:“长安的大戏很快就要拉开帷幕,史阿已经找到士孙瑞,针对李傕的拉拢只是其中的一步,刘备、杨奉、王子服会帮助郑泰灭了袁闳,等打下长安,你们想怎么样都行。但我认为,伍琼那些人不是王允派去的,应该是六国盟的人,我们现在要把六国盟的人找出来,他们还想躲在幕后,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辩的口气中,像是威胁,但荀彧知道,这位外表和气的皇帝是动了真怒;伍琼这次留下的线索太多,三个家族中肯定有人与六国盟有过接触;万一六国盟的人真要躲起来,死不认账,那么到时候,荀彧相信,六国盟可能就要遭殃了。刘辩的态度很着急,真要是撕破脸面,刘辩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