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过了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对李典说:“此战我们两路受挫,死伤绝对超过三成,攻打乘氏只能寄希望于奇迹;你收拢一下李整的人马,然后带着我的亲笔信去沛县,许攸那边不缺军队,但是没有什么大将,需要你这样的人。青州刺史暂时不可能,你就以骑都尉的身份过去。”
李典劝道:“高将军,胜败是兵家常事,我们只要收拢人马,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
高干摇摇头说:“程昱的这个计策连我都算计进去,确实是高明;但就这么高明的一个计策都被对方预料到,你以为后面还有什么奇迹吗?至于两军对垒,我等绝不是赵云、典韦这些人的对手,基本上败局已定;这件事怪我,我早就应该想到,刘辩那么胆小谨慎,留在身边的才应该是顶尖的人物。”
李典默然,他见识过颜良、文丑的武功,赵云、太史慈绝对能和袁绍手下顶尖的两员猛将相比;高干安慰道:“李典,离去的不止你一个,我和邓升带着人马去会合鲍信,高柔也要赶回昌邑县;高柔,要是我和鲍信不幸在济阴郡出事,山阳郡就交给高柔你和仲长统了。”
李典、高柔顿时明白了,高干是着眼于整个大局,也下定决心与刘辩厮杀下去;高柔低声问道:“哥,既然如此,你何不主动退回山阳郡。”
高干苦笑道:“我对程昱还有一点指望,我知道他精通阵法,希望他另有奇谋。”
高柔明白自己劝不了高干,只能和李典答应下来,各自带着部分手下匆匆离去;高干、邓升收拢了陆陆续续逃回来的五千多人,前去和鲍信、程昱会合。鲍信已经立好营寨,和程昱亲自到寨门口迎接高干,程昱朝高干施礼道:“下官自作主张,还希望高将军恕罪。”
程昱的行为可不是什么自作主张,只是高干现在懒得和他计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在遗憾,程大人如此妙计,竟然还是被对方猜到了;你是在路上临时改变主意,就算是有青铜司的探子,也来不及去通风报信。”
高干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程昱苦涩地一笑说:“郭嘉、张昭,确实是不一般,我佩服刘辩的眼光啊。”
程昱实在是无话可说,自己为了保住这个奇招,连高干都舍弃了,最后还是灰头土面,再说多少话都是多余;至于哄好高干,程昱不屑于去做,高干来了就是已经想清楚一切,至于高干心中是否有疙瘩,程昱不在乎。鲍信嚷嚷道:“有什么话,进帐再说。”
进到中军大帐,高干才晓得双方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人,高干问程昱:“下一步怎么办?”
程昱毫不犹豫地说:“要么撤退,要么与刘辩军决战;我虽然精通阵法,能把营寨守住,但是对方的骑兵可以切断山阳郡给我们供给粮草,迟早是会因为粮尽而退。”
“决战?”鲍信觉得牙疼:“我们没有大队的骑兵,与刘辩的铁骑在平原决战那就是送死。”
程昱冷冷地说:“刘辩也会这么想,我军布下八卦阵,等着对方骑兵入阵射杀,只要灭了刘辩的骑兵,双方又回到开始的起点。”
看高干也是这个态度,鲍信一拍巴掌:“那就拼了。”
第二天一早高干派人送挑战书,约定次日决战;刘辩很纳闷,就算你高干是打不死的小强,也没必要这么急匆匆地来挑战。签了回信后,刘辩问郭嘉:“高干是不是还有什么奇招?”
郭嘉摇头说:“我军有数千精锐骑兵,相对于高干的步卒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正统的骑兵冲阵,讲究的就是百骑齐发,从多个点冲破对方战线,直抵阵后,再勒马回身反向冲击。这种反复冲击的作用不在于杀伤,而是打乱对方的阵型,让步卒在死亡恐惧中失去战意,进而发展为群体的溃败。”
徐荣沉声说:“也有例外,张奂、皇甫嵩就擅长八卦阵,即便是以步卒对上骑兵,胜率依旧超过六成。所谓八卦阵,实际上是一种经过事先针对性训练的手段,在对方冲击时,有意识地在战线的某些位置让出真空,引诱骑兵下意识地集中向这些路线行进,逐步消耗马军的气势和体力,最后击败骑兵。”
郭嘉问徐荣:“你会八卦阵?”
“当然。”徐荣带着几分骄傲说:“我在张奂手下就是曲长,参加过多少次八卦阵的作战。”
“那我们就看看,高干打得是不是那个主意。”
次日双方一列阵,徐荣就看出对面是八卦阵,并且就是凉州兵的八卦阵;徐荣说了破阵路线,太史慈带着一千骑兵冲阵,三个进出便冲乱了袁绍军的阵脚,徐荣、典韦带着人马接应,一举击散了袁绍军。高干等人后退三十里才稳住人马,计点人马,损失了六千多人。
高干看着程昱问:“程大人还有计策吗?”
程昱长叹一声:“我等只能退守山阳郡了。”
高干低声问道:“要是我投奔刘辩,他会不会让我做山阳太守?”
程昱想了想说:“就算刘辩晓得你是诈降,也会任命你为太守;只是现在还没到这一步,东平国、济北国还在我们手中,将军主持山阳郡,鲍将军主持济北国,拖上一个多月没问题。”
随后的事实证明,程昱太乐观了,高干退到半路上就接到消息,刘辩那边的济南相崔琰和泰山太守孙康杀入了济北国;由于鲍信带着两万郡兵出征,济北王刘政直接带着四个县投降了,刘辩军控制了济北国,直接逼近东平国。
东平相毕谌只能从东阿调回骑都尉吕超,吕超被崔琰手下大将毌丘毅击败,逃跑的路上被孙康击毙,东平王刘凯和毕谌投降。东阿在没有强援的情况下失守,薛悌突围时被张郃生擒;吕布等人把袁尚赶回了沛国,占据了整个梁国,一下子把袁绍军挤压在一个狭小的区域。
前线的形势一片大好,可是刘辩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也就是钱粮跟不上了,按照原先荀彧在邺城的预算,刘辩也只打算打下两三个郡,现在半个济阴郡、济北国和东平国到手,刘辩也觉得要适可而止。
但是吕布等人一举拿下梁国,这个时候谈停战,刘辩又觉得不好开口,说出去显得自己太没有雄心壮志,弄不好就冷了那些将士的心;郭嘉懂刘辩的心思,等没人的时候才说:“我们还是出兵山阳郡,眼看秋收到了,我们不求攻下山阳郡,只是收割山阳郡各地的粮食,要是某些县城能拿下也拿下,做个样子。乘氏让李封放开手脚去处置,李乾的家产可以全部充公。”
“不错。”刘辩也不怕事大,李乾能养几千门客,家里有七千多顷良田,还有一百多家店铺,这也是李乾死后李家依旧不改初衷的原因;刘辩觉得要给李家一个教训,也给当地的士族一个信号,参与这种争霸,站错队是需要付出代价。刘辩颔首说:“李乾、李整已经死了,家人和参与反叛的人按大汉律论处,就让李封酌情处理。”
李封得到了这个权力大喜,他在李家是偏房,一直被压着抬不起头来,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并且刘辩的态度在那边,李封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李家的老人在庄园外拦住了李封,李封的九叔须发皆白,颤巍巍地对李封说:“李封,要是你敢,以后李家祠堂你就不用进了。”
李封笑了笑说:“九叔,李整、李乾和那些配合鲍信的李家人犯的是谋逆罪,要不是我,李家已经灭族,连祠堂都没有了。皇上说了,按大汉律办,我会秉公办理,能照顾就照顾一点,但这取决于你们的态度。”
九叔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一开始的硬气只是为了摸清底牌,听李封这么说,便明白李家的未来还真是掌握在他们不待见的李封手里;九叔叹了口气,说:“李乾父子都死了,那些李家人只是受了蛊惑,能不能既往不咎?”
李封摇头说:“我手上有名单有证据,这个假做不了,做了,我就完了;他们的行为可是谋逆,罪不可赦。”
李封亲自去看了那些参与夺取城门的叛军尸体,其中有李家的子弟、掌柜、门客、私兵、佃户,李封相信青铜司那边已经做了详细的记录,要是稍微有点差异问题不大,要想象九叔说的那样既往不咎,简直是笑话。
九叔终于问了一句:“要是刘辩输了,你想没想过自己的后路?”
“没有。天地君亲师,忠孝不能双全,为了国家,我选择忠。”李封的脸严肃起来:“九叔,不许直呼皇上的姓名。”
九叔笑了起来:“我已经七十多了,不在乎生死,如果你硬要闯进去,我就用我的命赌你和刘辩的名声。”
九叔的话音未落,已经被李封身后的军卒踢倒,直接两拳打得站不起来;李封其实早就猜测家族会怎么做,来之前就告诉心腹军士,出手无需留情。九叔的家人冲出来,立即被一个个砍倒抓了起来,虽然没死,惨象目不忍睹;另外几个老人一时措手无策,李封对着辈分最高的李四百朗声道:“十四爷,你说一句话吧。”
李四百问道:“我李家要是捐出所有的家产抵罪,皇上会不会算了?”
李四百说的家产不仅仅是李乾那一房的家产,包括所有族人的家产;李封不得不谨慎起来:“这个不取决于皇上,参与叛乱人的家产是要充公的,额外的家产要按照大汉律计算能抵多少人的;只是十四爷,值得吗?他们参加叛乱可不是为了家族,李乾一房几千门客,足足上万的家属,你这样做,对那些安分守己过日子的族人公平吗,让那些族人怎么活下去?”
李四百默然,他当然清楚那些李家子弟之所以出手,是为了锦绣前程和抓住刘辩一夜成名的机会,只是刘辩太狡猾,李乾父子的命太不好;老人中也响起了不满的唏嘘声,看来这些老人的意见也并不是完全一致,是啊,谁没有家人孩子,有几个人愿意为不相干的外人去倾家荡产。
李乾父子风光的时候,并不是每个李家人都沾上好处的,还有些像李封这样的人受尽了白眼和嘲弄,更不用说那些庶子什么;李四百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掉头就走了。老人们迟疑了片刻,终于让开了路,只有九叔还在地上挣扎着叫道:“十四叔,老五,不要犯糊涂啊,李家以后怎么见人啊。”
李封看自己赢了第一个回合,心中大定,吩咐手下:“我九叔年纪大糊涂,就算了;其他冲出来的人抓回去,按照细节官差处理。”
正在叫喊的九叔突然停止了叫喊,愣了愣又叫道:“老五,不能让他们再抓人了啊。”
李封的五叔上前一步,对李封说:“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
李封赔笑道:“五叔说的是,只是九叔真的疯了,有些话传出去,很容易抄家灭族的。”
五叔很干脆地说:“老九我会看着,你办你的差事去吧。”
李封查封了李乾一房和另外参与叛乱的六家族人的家产,按照与郭嘉商议好的,把祖传的那些东西折半价换做粮食留给了族内的老人处理;这几家的成年人按照花名册全部弄去修城墙,至于最后的处理还是要等刘辩的意见。李四百特地去求见了张昭,张昭也明白这个老人为什么找自己,微笑着问:“他们可是叛逆的家属,您老的意见,是把他们编入贱籍,还是流放?”
李四百被张昭封住了口,停顿了片刻说:“皇上都能赦免黄巾军,难道对我们士族就不能网开一面?”
张昭保持着笑容说:“那不一样,黄巾军是为了生存,李乾他们是想杀了皇上,这当中的差异很大,您老不清楚?听说李封也是按照大汉律处置,难道还不够吗?”
李四百叹口气说:“果然传言是真的,皇上对士族豪门有看法。”
张昭指了指李四百面前的茶碗说:“喝茶,您老的方法对皇上没用,尤其是在兖州,我也觉得,治乱世要用重典。”
听到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刘辩发觉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站到了士族的对立面;士族对寒门不放心由来已久,究其原因恐怕就是寒门的人太聪明了,寒门的梦想就是要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要是掌握着权力或财富,渐渐的会站在家族的对立面。
像李封,在李家原本妥妥的一个寒门子弟,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混一口饭吃,想要达到李乾的高度,一辈子都很困难,这或许就是李封为什么一时冲动,弄死李乾的原因。
兴许在李家,李乾的地位比李封高太多,但是李封并不会对李乾有多少尊敬;反而,李封的内心中,对于李乾任何出色的表现都感觉到厌恶与不耐烦。说白了,李乾这一次把事情搞砸了,才有了李封眼下的机会,刘辩不认为李封做错了什么,但是觉得需要点拨一下李封。
李封来到刘辩居住的宅院里,装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走到露台上,见刘辩正在眺望乘氏县城内的风景,走过来低声说:“现在大街上的人,一半在用不屑地眼神看着我。”
实际上,李封在出完气后已经看到了结果,可以说很糟糕;刘辩的眉头皱起来,越来越紧,他回想起在洛阳的场景,那些士族们一个个自以为是,就差把自己当成神了。刘辩回过神,生硬地打断了李封的话,面无表情道:“这才说明李乾的实力所在,他们在怀疑,我们是否能维持住官府的运转。”
李封目瞪口呆,刘辩似乎并没有多少气愤;李封坚定不移的认为,面对下面种种的反叛行为,刘辩内心的决对是要残酷镇压,但是刘辩似乎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说话没有任何立场,很容易产生误解。
“皇上的意思?”李封迟疑问道,刘辩的心情很好:“我相信,那些乘氏的人迟早会听你的安排。”
李封发现,他只有结束这次谈话;刘辩不同于他原先接触过的大人物,刘辩一点也不为目前的局势着急。刘辩似乎看出李封的心思,笑笑说:“这世上都是贪婪的人,现在没有看到好处,那些人自然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等将来这座城发达了,你也坐上更高的位置,他们自然会跟你好脸色。我当初在洛阳也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刘辩说的事不难理解,只是李封一时间没有想到刘辩和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难怪刘辩那么从容。李封顿时轻松了不少,笑道:“皇上说得对,每一场计谋的较量,只要利益足够大,原本应该合作的人都可能变成敌人,原来的敌人也可能变成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