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践踏，奔马踏过匪群，伴随响起的是沉闷的撞击声，马槊穿透血肉声，短促又迅速被淹没的惨哼声。

太快了！

快到杜伏威等人还没有多少反应，骑兵已经撕开了他们的队伍。

喷溅的鲜血，横飞的刀兵，好似破布一样被甩出的残躯，再悍勇的匪徒，也是血肉之躯，披甲骑兵加上胯下战马，有近一吨重，高速冲来，无异于后世的车祸现场。

甚至还要更加惨烈。

毕竟，战马上的骑兵，并非死物。

冲在最前方的小将，一槊穿透了一个悍匪的脑袋，将他带得飞起，穿过其脑袋的槊刃去势不止，接连穿透了三个悍匪，马匹的冲势才被阻下。

“你奶奶的！”

一声暴吼，一个高大的黑影虎跃而起，抱住了一匹奔马的脖子，脚步随着奔马的惯性往前冲出两步，他双手一扭，奔马长嘶，双膝一曲，翻滚在长街上，强大的惯性，让奔马上的骑兵甩飞出去，铁甲和青石地板摩擦，带起一溜火光，重重的的砸在沿街的店铺，撞飞了一扇木门。

翻滚的战马阻挡了骑兵的冲势。

雷皋从翻倒的马匹身上站起，铁塔般的身影仰天狂吼，倒也稍稍震慑了骑兵的锋芒，也令得杜伏威这边的悍匪重聚士气。

然而，武毅营是府城精锐。

虽然势头稍挫，铁甲俨然，阵型不乱，领头小将更是悍然杀来，一杆马槊拖地，枪头在高速的摩擦中赤红发热，嗡！

一点红光在黑暗中拉出一条蜿蜒的红线，急冲的奔马与雷皋高大的身影交错而过，叮叮——噗！几声脆响后，雷皋的手臂上血光乍现，带起一股焦臭的烟气。

“去你奶奶！啊啊啊————”

雷皋吃了一枪，狂性大发，从旁人的手里夺过一把大砍刀，对着马上小将狂劈过去。

刀风呼啸，槊影翻飞，金铁交击好似暴雨砸落玉盘，狂乱而密集，两人沿着长街厮杀，街道旁的招牌旗杆，摆在门口的石板木几，纷纷爆碎，一地狼藉……

这只是这场大战的一个剪影。

更多血腥的厮杀，在深夜的虞城大道上演。

杜伏威纵身跃上两米高的墙头，凌空劈飞了一个武毅营骑士，他吐出一口血沫，一贯看似平和的眼神此时犹如狮子一样凶狠：“杀出去！”

这里毕竟是狭窄的长街，没有足够的宽度，让武毅营骑士来回冲锋，阻挡住第一波高速冲锋后。

只要近身缠斗，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从街道两旁更多的步卒正源源不断的涌出。

离虞城大道不远的一座木楼上，此楼为揽月楼，是虞县最高的酒楼，揽月楼顶上，几人站在窗口，把酒望着远处的烽火，激烈的厮杀声顺风传来。

“世雄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打通关节，从武毅营调来一队骑兵，请君入瓮，想要全歼这东白山的悍匪，怕是不易。”一个下颌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微笑开口。

“东白山盗匪目无法纪，为祸乡里，县尊大人指挥有方，才能一锤定音，解决此等祸害，实乃虞县十万百姓的青天父母。”

周世雄年约四十，两鬓头发微白，相貌端方，眼神极其有力，儒雅的容貌下有鹰视狼顾之相。

在虞县这块地界，他是不折不扣的枭雄人物。

底蕴深厚，哪怕是县令也不敢轻易开罪。

“哪里，哪里。”虞县县令举起手上的酒杯，朝着周世雄敬酒，周家的实力，能调来一小队武毅营便可见一斑，令人忌惮，好在这周世雄很会做人，难怪能在这虞县混得风生水起。

轰！隆隆！轰！

林淮安的耳膜好像被无数的大鼓锤击着。

震得他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混乱的黑影，马蹄，鲜血，残肢，早在骑兵冲锋的瞬间，杜伏威这边的队伍就被冲散了。

黑夜，厮杀，咆哮，犹如翻滚的巨浪，将他淹没。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开第一波冲锋的。

或许是因为落在了队伍后方，反而没有直面骑兵的冲击。

混乱中，他被人踢了一脚，滚到了路边，等他爬起来，两具尸体就横在他的旁边，一具脑袋反转过来，扭成了一百八十度，一具被人劈开了半个身体。

林淮安很恐惧。

恐惧——

这种感觉——

很新鲜——

他深吸了几口气，闭起眼睛，耳边的厮杀声，逐渐模糊远去，如同沉入了水底，一，二，三，四，五——

陡然睁开眼睛。

那一刻，林淮安的瞳孔变得无比平淡，甚至有些空洞。

在他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乡下外婆家，和几个小朋友捉迷藏，他爬进了柜子里，一根木棍倒下来，刚好卡住了柜门，黑暗中，他哭喊，尖叫，没人听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六岁的他，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

黑暗中，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后来，他脑海里就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和他说话，陪他度过漫长黑暗。

这个人，不会害怕，没有恐惧的情绪，需要的时候，他会数五下。

他就会出现。

就像他第一次上手术台，剖开病人的肚子，取下病人的盲肠，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紧张，手抖，这一点，连带教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交给你了，林淮安！

林淮安略显空洞的眼神扫视了一圈，他起身冲进了一间撞破了大门的店铺，走的时候他顺手捡了一把刀。

这时候要跟着大部队，就是送死。

哪怕杜伏威他们冲得出去，他也绝对不可能，混乱中，没人会在乎他。

躲在布店一角。

黑暗笼罩着他，但他早已习惯了，默默的等待着，黑暗中杀声似乎渐渐远了，他当然可以躲在这里等到天亮，但是林淮安不能赌，一旦有漏网之鱼，肯定会全城戒严搜查。

他起身，从布店的后窗爬出，沿着巷道飞奔。

他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在小巷中不断绕道，记住每一个拐角的特征，脑海中勾勒着虞县的地图，确保自己不会迷路，当他再次拐过一个墙角。

一个抱着长矛的士兵正靠在墙角喘息。

林淮安拐过墙角，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