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栀只是出去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很彻底地浪费了和家人见个面的机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他只是简单和白寻说了说纳新的事,再把两片花瓣赠予白寻和秦章。
“虽然我不太赞成你和那太子虚以委蛇,但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凡事小心即可。”以白寻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和刘继丰有什么瓜葛的。
李栀答应下来,又和秦章说了几句废话,摇摇手就回了学宫。
“这臭小子,进了学宫脾气还大了。”秦章不满地说。
白寻拉着秦章,快速离开了学宫门口。“毕竟这里是桓仁城,人多眼杂,李栀也是替我们安全着想。凡事可以通过天女木兰花瓣联络,能不见面最好不见。”
腊月初二午时,外出探亲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学宫。而此时溪湖学宫有三大新闻。
其一为章执虫为了见胡云,大闹坎斋,更打伤了一名上师。
其二为学宫为太子刘继丰破例,允许他带两名随从和两名姬妾入学宫。但是学宫出于安全考量,出手在精奴、炁奴身上种下限制方术,禁止他们在学宫内向学生出手。
这害得刘继丰看到那两个老奴就犯愁,他本来就是准备让这两个老奴为虎作伥,有谁敢和他作对,他就放狗咬人。
现在学宫下了禁制,等于把他的狗关进笼子,那他要这两个老奴何用?
并且学宫还不管住,为了让这两个老奴留在学宫,太子殿下还多花了不少冤枉钱在学宫枕溪楼租了两个地下室。
其三,是一群女学生私下组建了名为“一见尘缘误终生”的组织,该组织宗旨只有一条,“叶尘最帅,谁惹叶尘,即惹老娘。”
“这学宫三巨头,还真是出风头。”淤握奇孤家寡人一个,又知道白寻他们身份特殊,如果同时两个学子都去和白寻交谈,未免招人猜忌,所以他索性就没出学宫。
“他们越出风头越好,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章执虫能和学宫上师一战。”李栀说道。
“上师未尽全力,章执虫招招杀招,真不愧是十圣的儿子。”如果淤握奇最后一句话被章执虫听到,恐怕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个人顺着乾斋大道,不知不觉走到了听枫阁前。
昨日来的仓促,两个人都没有仔细欣赏学宫景色。听枫阁为两层木阁,但实际上一楼只有八根柱子和中央一道楼梯。楼梯通向二楼,八根柱子则擎起二楼庞大的建筑。
昨日那两百多少年就在听枫阁一楼济济一堂,可见此阁宏大。
二人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没有看到学宫八卦形态的建筑,没有看到夫子庙门口那块照壁,更没有看到松江平原青翠的绿意。
映入他二人眼帘的居然是一片火焰,一片随风舞动,沙沙作响的通红。桓仁城南铁刹山,腊月时分,枫林正如火。
“奇怪,这里位于桓仁城中央,不可能直接看到铁刹山啊。”淤握奇曾翻越铁刹山,也是知道铁刹山东侧关门胜景红枫甲天下,可惜他当时却没有登高望远,一眺枫林壮美的机会。
“嘻嘻嘻,想知道吗?”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从听枫阁角落传出。
淤握奇顺着声音,看到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身材小巧玲珑,脸上泛起两个酒窝的女孩。
这女孩多大?看起来好像还不到十岁,她是刚入学的学生吗?
淤握奇心头千般疑惑,在自己的脑海中苦苦搜索,终于记起了她是谁。“唐笑?七斗。”
“咦?你的记忆力这么好?居然能够记得我?还是说你对我特别用心,记住了我?”即便是在发问,唐笑的声音里自然带着丝丝笑意。
“我比较喜欢观察别人,凡是在昨天基础为七斗以上的都在我脑海之中。”淤握奇不无骄傲地说,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很强,当日正是通过观察,才发现了李栀他们。
唐笑拍手笑道。“原来这样哈,你把我记在脑海里?不知道你还记了哪些姐姐?”
“我……”淤握奇哑口无言,女修士本来在身体上就弱于男子,再加上私塾也更愿意培养男子,以至于女子修为弱于男子是常见的状况。昨日纳新基础达到七斗的仅仅十人,这十人中又只有唐笑一个是女孩子。
换句话说,淤握奇的脑海里只有唐笑一人。
“李兄,帮我想想昨天纳新还有哪位女同学,快点,我不能折在小姑娘手里!”淤握奇面红耳赤,低声向李栀求救。
李栀苦笑,你起码还记住一个唐笑,我是谁也不认识啊。“胡云怎么样?”
“你玩我啊!”淤握奇哀叹。
“哈哈,你真有趣。看在你深深地把我记在脑海里,我就大方地告诉你吧。”唐笑笑得两个眼睛都成了两道弯弯的太阴。
“五百年前有位学姐喜欢枫叶,当她成为学宫上师,就用方术将百里外枫景影印在此听枫阁二楼。”
“我喜林间火染血,枫燃九鼎洞青天。采取天地独一色,轻投阁外白云端。”李栀走到听枫阁护栏边,念出了被人刻在护栏上的一首诗。
“溪湖学宫曾经的上师,那个时代的十圣落霞仙子。传说她极喜枫林,突破一龙之力时,枫叶升天飞舞,如同漫天大火。
突破九鼎真炁和七十二洞天时正值冬日,却令枯木返秋,满山红叶。在她飞升之前,以方术将铁刹山枫景最盛的关门景象影印于此,并留下了此诗。”
“有趣,五百年前的方术,至今还在发挥效力?”淤握奇看着火红的枫叶,赞叹道。
唐笑跳起来,坐在护栏上,手一伸,似乎就抓住了虚空的枫叶。“如此壮景,学宫自然会将其封存,自然有人维持此方术。”
李栀摸着那首诗,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五百年前,感觉自己见到了当日那名落霞仙子的风华,感觉自己能够感受到修为大成,天地与之共鸣的奇景。
“握奇兄,修士修得天地贺,幸甚至哉。”
淤握奇笑道。“莫要好高骛远,心有所向不错,可是人家是昔日十圣。”
“那我们,就是未来十圣!”李栀难得说出这种话,难得如此直抒胸臆。
那一句话说出口,恰恰当时关门胜景有风过,听枫阁外枫景摇曳,如火龙点头。
“有趣,恭喜李兄,天地来贺。”淤握奇开玩笑地说。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啊,你是不是昨天哭的那个人?”唐笑一直觉得李栀眼熟,想来想去,还是认出了他。
李栀和淤握奇二人顿时觉得异常尴尬,李栀装傻说。“这诗写的真好啊!”
“别给本小姐装傻,我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愣!”唐笑气鼓鼓地看着他们。
淤握奇眨眨眼,凑了过去。“我说小唐啊。”
“我叫唐笑,不叫笑唐。”唐笑扭过头去。
“好的,唐笑呀。你看这听枫阁还有第四个人吗?”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唐笑的脸上有了几分惊恐。
“杀人灭口,你不是说我们不是好人?”淤握奇耸耸肩。
李栀拉住了他。“好了握奇兄,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了?学宫内自有阵法,不会允许学子有危险的。唐笑你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说谎骗人算是坏人?那也要看说的慌有什么影响。我们两个只能说是两个本事不大,希望安稳度过时光的人。如此这般,说点谎话,隐藏锋芒,不算坏人吧?”
“虚伪!哼,不和你们玩了!”唐笑跳下护栏,向着楼梯走去。
“愣着干什么?追上去安抚一下她啊!万一她生气到处乱说呢。”李栀推了一把淤握奇。
淤握奇快要下楼,脑袋又从楼梯处冒了出来。“不对啊,为什么是我?”
“这风景不错,我再看一会。”李栀跨坐护栏上,双腿悬在听枫阁外。
“妈的!老子交友不慎!”淤握奇骂骂咧咧追上了唐笑。
李栀笑笑,问题不大。其实就算任凭唐笑去说,问题也不大,现在大家对他的印象是知识渊博的愣头青,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加上狡猾的标签罢了。
坐地日行八万里,风光无限在关门。
李栀心念一动,拿出了张孤桐的那片花瓣。“昨日纳新匆忙,没来得及向师姐报告,实在抱歉。”
“我就说你定然通过纳新,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哭了?”
李栀摇摇头,可想而知张孤桐现在正在花瓣那边轻笑。“事出有因。”
“理解,你不想招摇。”
“谢谢。”
理解,谢谢。然后呢?李栀不禁想起了那一晚,二人也是相顾无言。
心有千千结,有口说不出。
“你在哪?”花瓣之上,却是出现了六个字。
“听枫阁。”同样,又是六个字。
“二楼。”
“一楼。”
这一次,四个字,却不尽相同了。
李栀翻身而起,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慌乱。
他走到楼梯处,却见她从楼梯来。
她不是一个人,在她身边,还有那身材高挑,如玉雕琢的女子。
“啊,师姐好。”他局促着,说出了一句废话。
“孤桐,那晚夫子庙外是他?”高挑女子冷眼看了一下李栀,似乎很失望。
“胡姐姐,他叫李栀,现在是我们的师弟了。至于那晚之事,上师不是嘱咐过,就当那晚我们从来没有离开学宫。”张孤桐左右看看,唯恐有人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师姐放心,我和我的朋友都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李栀一本正经地说。“在下李栀,有幸第一次见到两位师姐。”
“李栀师弟幸会,玄字班,张孤桐。”宛如初见,张孤桐自我介绍着,只是现在她已经是玄字班。
“嗯,胡云。”高挑女子说出了名字,让李栀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李栀脱口而出。
张孤桐笑笑。“难怪能让十圣之子特意来到溪湖学宫?”
“师弟可不敢说,刚才冒犯了。”李栀向胡云道歉。
胡云却是没什么反应,或许应该说,她已经见多不怪了。“如果你和章执虫关系不错,替我转告他,我不喜欢他。”
“我和他不熟。”李栀笑笑。
“那最好,我对你印象一般,你若是他的朋友,那我对你就是印象极差。”胡云说道。
李栀像是求救一样看向张孤桐,却见她笑着看着自己。“胡姐姐对你印象一般,那就是印象很好了。你要知道去年我和胡姐姐相识的时候,她说对我印象不好呢。”
“孤桐,你个小叛徒。”胡云瞥了张孤桐一眼。那一眼,顾盼生姿。“听说你昨天纳新哭了?”
李栀一阵头大,怎么都问这个?幸好自己刚才没有把这一段告诉秦章,否则肯定要被秦章笑话死。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李栀摸着额头,尴尬地说。
“那你的基础是怎么回事?”胡云也算是世家子弟,她祖上胡秀兰仙子,与刘明良刘老夫子举案齐眉。所以胡家铺子的胡家,其实就是夫子的一系血脉。
世家子弟,都会对李栀八斗基础感到好奇。
“家里长辈教得好。”李栀再次说出了曾对张孤桐说过的答案。
“你真是八斗基础?货真价实?”胡云没有发现,她有些咄咄逼人了。
面对一个好奇的女子,你的答案总是不够用的。
比如她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说二。她又会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栀再次求救地看着张孤桐,张孤桐却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的真实基础是多少斗?”
好吧,求救失败,又多了一个对他好奇的师姐。“真想知道?”
“我想知道的话,你会说吗?”张孤桐星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你想知道,我就说。不能说的,我就不说。我的基础其实是十斗,八斗是我刻意限制了自己。没想到莫上师追问我,我被迫只能哭了,他总不好意思继续逼一个被他吓哭的人吧。”
“你这人好虚伪,我觉得我对你的印象不好了。”胡云虽然这么说,却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恐怕真实情况是她对李栀的印象更好了才对。
“你家那位长辈好厉害,不是普通的私塾先生吧。”张孤桐问。
李栀组织了一下措辞,有些小心地说。“不是,其实我和他也只算是初识,十几天前他救过我的命,是如同我爷爷一般的人。现在,他也是我最亲近最尊敬的人。”
“那你……真叫李栀?”不知道为什么,张孤桐能够感觉到,在李栀身上像是有层薄纱,将真实的他隐藏了起来。
李栀呆住了,许久,他才开口。“我肯定不叫李栀,但我是李栀。我是个孤儿,五年前,被人从河中捡起,从那时起我就是李栀了。至于在那之前我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是真话,是实话。李栀不知道自己的本名,但是他是李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