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时了。

尼鲁十三世一天没进食，几个小时前，他用几百名士兵用过的木杯喝了两杯凉水，之后又在王阶上当众在一个木桶里小解终日养尊处优又年事已高的他，经历了一整天的常人难已承受的凶险，现在只觉得胃中空虚，头皮发炸，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好像火烧火燎一般。

不过，对尼鲁十三世来说这些真的不再算什么了，他都能忍！别说这些了，就算是王位也都不重要了，那件事已经败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王后！

尼鲁十三世瞪着眼睛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着，他希望前面能快点走，他好想快点看到王后。

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明白，他真正不想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微风吹来，花香飘过。

花香中，有股子血腥味。

道路蜿蜒，左转右转，转出一片花丛，视野一下开阔起来，眼前就是寝殿了。

尼鲁十三世在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在宫灯的映衬下，寝殿前面的路边，好像有五、六条小白影。

那是什么？

不像是人影，那小白影要比人矮一些，白花花的，看不太清既像是传说中的精灵在林子里显形，又好像有人偷偷地在花丛里蹲着解手。

可是，尼鲁十三世毕竟老眼昏花了，离这么远他分辨不出来那五、六条白影是什么。

老头子有点气愤怎么他妈所有奇怪的事都赶到今天了！？

队伍最前面是新国王和阴沉军人，他俩显然也发现了那些白影，看到之后他们身子一振，停顿了几秒后快速向那些白影跑了过去，好像要去抓那些花丛中的精灵。

卫兵们也拥着尼鲁十三世，跟随着二人向白影跑去。

距离在拉近，白影清晰起来。

那五、六条小白影，是腿！

嫩白的、修长的、曲线柔美的、晶莹剔透的女人的腿。

腿正朝着天，腿主人的上半身被埋在土里。

三个女人，被埋在了土里！隐私朝着天！

新国王、阴沉军人、众卫兵围在这些腿周围默不作声，尼鲁十三世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近前，他挤开人群，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爬向那些腿。

那些腿是僵直的，是失去了生命力的。

尼鲁十三世抚摸着其中的一双美腿，不用看脸，这双腿化成了灰他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太熟悉了。

玄牝之门，是世间一切情愫的根源，人类着衣以避羞这才有了廉耻，这才与动物有了分别，任何一个女子也不会将这最最隐私的部位裸露在外，示与外人。

玄牝之门，又是这个世界的玄牝之门，是万类物种的发源地，它连接着虚无，有了它才能从虚无之中创造出有生。

这里，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该被神迷和向往的地方了吧。

它应该被尊重。

它应该被敬仰。

它应该是文明发展的源动力。

但是现在，这个最隐秘、最神圣的万妙之门正毫无遮掩地裸露在世人眼前。

门外，还露出小半截花环。

尼鲁十三世跪在腿旁边，他用手刨着地，他想把土里的人挖出来，他认为挖得及时那个人应该还能活着

“哗哗”

“哗哗”

黑色的土被一捧一捧丢在两边，扬了周围人一身，没人管他，他一边刨一边像牲口一样喘着粗气，他想喊，但发不出声音，他想哭，却没有眼泪。

十个手指甲全没了，一手血。

挖土的人只希望赶快有一种沉重的、锋利的东西，把自己疯狂地剁成肉酱！切成肉泥！让自己支离破碎！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然后再让这个他妈卑鄙而又可笑的世界随着自己的死亡而瞬间崩塌！让所有畜牲都卷入那毁灭的洪流中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天理昭彰，报应循环，现在轮到他了。

“呃”

随着一声闭气的声音，尼鲁十三世休克了，他趴倒在那双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现在却冷凉僵硬的美腿上。

帝都城墙外。

军营里。

格兰特还站在窗台前盯视着清澈的夜空。

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滑过。

无边无际的夜空中，帝国的本命星宫像往常一样停在它原有的位置，近百颗星组成了一只大螃蟹，那些星有的银灯一般闪闪发光，有的则平淡无奇。刚才不断移动的那颗子星，现在已经靠在了占据了主星的位置，主星坠落了！

只是位置上坠落！

它让出主位，退为辅星，星明亮虽暗，却未湮灭！

“尼鲁十三世，你没死？”格兰特真的是非常意外，他已经喜极而泣，一颗颗泪滴非常晶莹：“是啊，尼鲁十三世，你怎么能就这么死呢？你要活着啊，要好好地活着，活着，等着我！”

皇宫，寝殿。

“我真的不知道此事，陛下您的命令到来时”

“叫我殿下！”

“是，殿下，您的命令到来时，王后已被处死了。”保罗一脸无辜。

理查站在保罗面前，眼神里露出凶意：“为什么这么急？她毕竟无关大局！”

保罗垂首道：“殿下，我只是按之前谋定好的行事，今日是行大事之日，无论如何这批老势力都活不过夜的，虽说您转变了主意要留下王后，但事发巧合，命令传来时王后刚被处死”

“我已经答应老头子了！现在怎么收场？

“这办法总会有的。”保罗言罢，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华贵床榻上，仍在晕厥中的尼鲁十三世。

“殿下息怒，这件事情没什么不好收场的。”阴沉军人背手走来，接话道。

“那你说，怎么收场？”

“殿下，之前我们就商量过了，胜败皆在今日！我们要在今日就把老派叛逆都连根拨起以除后患！当然这也其中也包括国王陛下虽说让您轼父是万难之事，但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你死我活的大事，万万不可儿戏。殿下，既然如此，那国王今天就会暴毙，王后之事又有什么可收场的呢？您向国王的承诺也自然不算。”

阴沉军人竟直言要杀尼鲁十三世？原来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理查慢慢地用手摸索着胡茬儿，眯眼端详着布里奇斯，半晌才缓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毕竟在帝殿答应他了”

“可现在王后已经死了，不能复生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唉你们俩个让我想一想，我现在心思很乱！”

保罗和布里奇斯讶然地对视一眼这一切都是早就商定好的，怎么这位王子又要变卦？

静了一会，阴沉军人向前半步，沉声道：“殿下，您的意思是，国王这边儿今晚不处理？”

“嗯，先留。”

闻言，那张本来就很阴沉的脸突然更阴沉了，布里奇斯少有地露出了咄咄逼人的神情：“殿下还是动手吧！放任自流的结果只能是养痈成患，请您拿着这个。”

布里奇斯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个白枕头向前递去，理查没接枕头，反倒有些愕然地看着那枕头。

“殿下，布里奇斯说的对，今晚不一鼓作气地铲除首脑，将来必成祸患，到那时我们追悔莫及啊！您看国王是怎么对待您祖父的？如果当时他不是快刀斩乱麻，那这近四十年的江山能这么安稳吗？”保罗也道。

“而且这是早定好的事儿。”布里奇斯补充。

理查抬起头，眯着的双眼慢慢睁大，他接过枕头，缓缓走向床边。

那枕头，又白，又软，边儿上缝着金丝。

那床，又大，又宽，金梁玉柱。

理查坐在床边，看着父亲尼鲁十三世脸色姜黄，一头虚汗，像个死人幌子。保罗和阴沉军人都在盯着，在他俩的注视下，一团白慢慢向老国王的脸上蒙去

啪！

倏然间，枕头被摔在地上，因为太软，它竟弹了一下。

保罗和阴沉军人盯着理查，理查坐在床上捂脸。

半晌，阴沉军人轻轻地走了过去，拾起枕头：“殿下，请斩草除根！”

“”

“殿下？”

“是啊殿下，布里奇斯大人说的没错。”

“你俩不要再说了，缓一缓，这事儿得缓一缓。”

“呃，您下不了手？殿下，如果是那样，在下可为您行这万难之事！”布里奇斯端起枕头，向尼鲁十三世靠近了一步。

“住手！我说了等一下！”理查抬头瞥着他。

布里奇斯盯着面前的尼鲁十三世，缓缓将枕头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