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熙阳城皇宫,朝天殿内。
泰安帝正处理着奏折,忽然听闻一守门太监来报:“启禀陛下,王相求见。”
“宣。”
随口应了一声,泰安帝头也不抬得只顾处理着政务。
对于他这么个弑兄夺位的人来说,唯有勤政爱民,作出一番功绩来,才能宣示自己的正统性与天命所归。
是故登基以来,日夜操劳,夙兴夜寐,只顾处理朝政,甚至五日一次的朝会都被他改成了三日一次,不说别的,至少一个勤勉之君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喏。”
“哒哒哒——”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令泰安帝不禁心下疑惑,这王相素来老成持重,从未有过向如今这般急迫的行为。
放下了手中的御笔,他抬起头来看向王以中道:“王相,可是前线传来了什么急报?”
现如今朝廷的头等大事就是前线的战事了,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不甚重要。
“启禀陛下,老臣适才收到兵部急报,征讨明阳郡的东路军全军覆没了,主将陆风也战死当场!老臣不敢耽搁,急忙来报于陛下知晓。”
王以中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险些被惊得摔倒。
这东路军可有一整支右武卫啊,那是国之柱石,说没就没了,朝廷损失可以说是大了去了,四分之一的力量就这么丢了,对于大局可是万分不利啊。
“卿说什么?东路军全军覆没,右武卫也尽皆战死了?此事当真?!莫不是军情有误。”
泰安帝听到这个噩耗,一脸的大惊失色,满是不敢置信。这右武卫可是禁军啊,一战打得齐国大兴的禁军啊,一共才多少人,这两万人说没就没了?
“此事千真万确,老臣不敢有半分欺瞒啊!
前线急报上说,东路军中了明阳军的埋伏,陆风一时不察,导致大败,其便率残部退回至兴丰城时,又被明阳郡兵围歼,最终全军覆没。”
“明阳军?!他们怎么会介入此事,他们怎么敢!秦策忘了自己的职责吗,他是要造反吗?他是要对抗整个齐国吗?”
泰安帝怒吼道,全然不复往日的深厚城府。这事儿太大了,一着不慎,便很有可能演变成各地太守、总兵拥兵自重,自成藩镇乃至独立割据的局面。
届时他就是齐国的千古罪人,因为他的政变,导致葬送了齐国来之不易的中兴,甚至亡国。
他已经不敢去想自己的身后名了,什么恶心人的恶谥都能往他头上安。他之前可还想着能进太庙,给自己弄个庙号呢。
“老臣初闻此消息也是大惊,但在来禀告的路上思量了一番,或许已经思量出了其中端倪,境况并未陛下想得那么糟糕。”
“果真?!王相速速说来。”
“陛下可还记得两日前陆风送来的急报?”
“王相是说那个因为放士卒出营,导致全城百姓尽遭杀害的事情?”
“正是此事。老臣以为,陆风是被敌军给算计了。虽然此前他率兵诛灭大小世家,但此事无伤大雅,毕竟发现了彼辈与敌军暗通款曲的情况,杀之有理。
可其麾下兵将图财害命,甚至因此杀了全城百姓,这无论如何也是站不住脚的。
传将出去,天下人只会以为陆风纵容士卒肆意屠城,干下此等天理难容之恶事。
陛下,先帝有诏,各郡卫所自有护民讨逆之责,东路军在兴丰城最下如此祸事,明阳军介入此事,抗击来犯之敌,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天下百姓也只会以为明阳军深刻铭记自己的职责,非但不是坏了规矩,挑战朝廷,反而有天大的功劳啊。还请陛下明鉴!”
王以中将他分析出来的东西尽数说了,听得泰安帝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还好还好,不是要造反,他的身后名保住了,庙号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支两万人的禁军全军覆没,导致他的实力大损,这也是极其不妙的消息。
“王相言之有理,必是陆风中了敌军奸计,朕之前还道其治军无方,纵容士卒劫掠杀人,无有禁军风范。若是如此说来,东路军中必定混入了间人。
否则此事断不会这般迅速就被明阳军知晓。说不得屠城一事,都是那赵正下令,然后告与明阳军知晓的,为了阻挡我军,果然是不择手段也。”
“陛下所言极是。老臣窃以为,正是如此。眼下西路主力军正与明武朝廷在泰丰郡斡旋僵持,被阻拦在章城不得寸进。
而东路军又有如此噩耗,太康帝必会在此时下场横插一手,断然不会在袖手旁观。”
“王相的意思是,太康朝廷已经发现我朝之计划了?”
“我军在前线始终只是与其对峙,最多只有小规模战事,权且互相试探。短时间还好,可时间一长必会引起注意。
而且明武朝廷说不得还会遣使与其言和,将此事告之,最后联手攻打我朝。
再者,老臣以为,东路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能这般快被我朝探知,必是敌军主动放出来的消息,为的就是将我朝此时的尴尬境地传遍天下。
故此时的局势对我朝大大不利,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泰安帝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他刚登基不久,对军国大事尚且欠缺了不少经验,但能依靠一点点势力,就敢发动政变的人,自然不是易于之辈。
在王以中的分析下,他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的境遇。
沉默了一会儿,泰安帝道:“那王相以为,如今为之奈何?”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暂且退兵言和,待来年再战。”
“此次战事本就由朕挑起,现如今又要主动撤兵,忍气吞声地言和,届时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泰安朝廷,如何看待朕?!朕岂不是成了自不量力的蠢货!”
“陛下息怒。且听老臣道来,眼下东路军覆没,传到西路军那里,势必造成人心浮动,士气低迷。
甚至还打破了对禁军战力无双的固有印象,反而使敌军士气高涨,此消彼长之下,对我军大大不利。
再者还有几月便是年关,若是再打下去,只会一直拖在前线,到时年关将近,将士们思乡之情愈发浓厚,必将造成兵无战心之境遇。
故眼下,暂且退兵方为上策。当然,退兵之后,还有计较。老臣再次斗胆,恳请陛下行襄帝之故事。”
“王相是说,诸卫封王?”
泰安帝大骇,这王以中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今天光顾着大惊了。现在又给他这么个晴天霹雳。
异姓王爵啊,多少年没封过了。除了开国时,在死后追封了不少开国功臣,活着的也就襄帝时期,封了好几个,但后来也都被砍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玩意儿了。
襄帝时周遭敌国屡屡进犯,彼时齐国国力不强,只因前朝武帝屡屡发动战争,导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将士更是死伤无数。
虽然打下了几个郡,但国力不增反降,没有缓过劲儿来。所以当时胜少败多,丢了大片国土。
后来襄帝与臣子合计了一番,诏令各郡卫所总兵自发去攻打与之接壤的敌国,朝廷不提供任何粮草军械。
但是攻打期间他们怎么干朝廷不管,屠城也好,劫掠也罢,想怎么来怎么来,然后按军功大小封爵,最高的,便是克三郡者封王,食邑十万户。
这个诏令一出来,当时的各地总兵打了鸡血一样,爆发出了完全不同的战力,不仅收复了失地,更是打下郡县无数,远超武帝时期,把齐国的疆域推上了顶峰。
这也使得周遭诸国大多都被犁了一遍,或分裂,或衰弱,更有甚者直接亡国,所以直到现在,齐国周边大国不多,多是齐之附庸,就是这么来的。
襄帝也没食言,看这些总兵一个个都是名将之资,其心甚慰,随后按各自功绩封爵,但是这些王侯的封地食邑都在他们打下来的郡县里。
同时以战事已休为名,大幅度削减了他们手中的兵权,最多的也就剩了个几万人。
可是由于这些总兵在攻打过程中,为了激励将士,每每行屠城劫掠之事,导致当地百姓世家甚为怨恨,起义叛乱始终不休。
最后又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到底怎么个情况不足为外人道,只知道这些个走上人生巅峰的总兵几乎都丧命了,家族也被连根拔起,幸者寥寥。
同时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郡也丢了,或是被敌国重新夺了去,或是干脆被某枭雄割据一方,但好歹还剩了几个,齐国也是大赚。
甚至因为没有支出任何钱粮,齐国在此时乘机发展,国力逐渐充实,襄帝大行后也得了这么个褒谥,可谓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