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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昌茶场宽敞的制茶厂房里,正对厂房门口靠墙的位置有一把圈椅,旁边还有一张方形的高腿茶几,上面圆形的茶盘里有一把孟公壶和几个小杯子。这个位子是茶场制茶把头的专用座位,茶场老板寒贤志来茶厂都不坐这里。
身材肥胖的吴把头坐在圈椅上,右小腿搭在左腿膝盖上部,脚上趿拉着圆口布鞋,在他面前站在十几个茶场的伙计,整齐地排成一队,陈霖桐和大牛站在最边上,静静地等着吴把头分配活干。
吴把头伸手拿起茶盘上的孟公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清了一下喉咙,大声说:“茶园今天开始采摘夏茶,早青刚才已经送来了,从今儿起都给我打起精神开始干活,我分一下工,陈三带着几个人做青,李健还是老活,领着四个人炒青,老文领着你的徒弟包揉,焙房里的活由闰五带着俩人干,都听明白了没有?”
伙计们稀稀拉拉地答应着,看得出大伙对这些活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陈霖桐向前走了一步,“吴师父,我和大牛干什么?”
吴把头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和大牛负责晒青,没事的时候给其他人搭把手,好了,都散了吧。”
十几个伙计都散开,找各自的活去。
吴把头向陈霖桐招招手,“阿桐,你过来一下。”
陈霖桐走到吴把头面前,“师父有什么吩咐?”
吴把头对陈霖桐说:“你给我记住了,夏茶的晒青要在申时偏后一点的时候再把鲜叶摊开,叶子一定要摊薄,一斤鲜叶晒到九两二钱的时候就收起来,放到凉青架上去,记住了没有?”
陈霖桐点头道:“嗯,记住了”
吴把头挥了一下手,“赶紧去干活吧。”
陈霖桐走到宽敞的院子里,和大牛一起把一张张晒青叶的竹席摊放在地上,大牛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陈霖桐看着大牛问:“怎么了?好像谁欠你二两银子似的。”
大牛气呼呼地说:“阿桐哥,你看不出吴把头在欺负咱们俩吗?”
“怎么欺负咱们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说是让咱俩给他们搭手,到了晚上陈三他们困了去睡觉,又要让咱们俩替他们干活。他们都是吴把头的徒弟,吴把头从来不管他们,整天就知道骂咱们,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咱俩吗?”
陈霖桐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多干点活吗,又累不死。”
俩人一边说一边放好竹席,再把竹篓中的鲜茶叶倒在上面,均匀地摊开。
大牛撅着嘴,很不高兴地说:“你说得轻巧,鲜叶采摘回来后白天晚上连轴转,一连好几晚上都不能睡觉,白天打个盹被吴把头看见了还要挨骂。”
“我娘常说,要想学手艺就得吃苦,陈三老文他们困了,让咱们替他干活,不正是咱们学习手艺的时候,等你的手艺赶上了吴把头,不就可以坐在那里喝茶了吗,而且顿顿还有酒有肉。”
“老文都三十好几了,也没赶上吴把头,咱什么时候能赶上?”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连个把头你都不敢想,以后还能干什么。”
小慧蹦蹦跳跳地跑进茶厂大院,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家碧玉,白白肌肤如凝脂,白里透红,特别是一双眼睛比最清澈的水晶还要秀美水灵。
小慧看到陈霖桐和大牛在晒青叶,高兴地向这边跑过来,来到陈霖桐身边,笑嘻嘻地说:“阿桐哥,刚才有个叔叔来找我爹玩,爹给他出了一个诗谜,说猜出来就请叔叔喝茶,猜不出来就没茶喝了。”
“呃,是什么诗谜?”
“言有青山青又青,两人土上看风景,三人牵牛少只角,草木丛中见一人。”
陈霖桐笑了笑问:“来的叔叔猜出来了没有?”
小慧摇着头说:“没有,所以我才跑来问你啊。”
“人在草木中,这个你应该能猜出是什么字。”
小慧歪着头想了想说:“人在草木中是茶。”
“不错,是茶,你去告诉那个叔叔,谜底是四个字,请坐,奉茶。”
“阿桐哥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好厉害啊。”
“不是我猜出来的,我早就知道谜底,这首诗谜是唐伯虎写的,空明师父的一本书上有,我以前看到过。”
小慧咧嘴一笑,“刚才我骗你呢,那个叔叔也猜出来了,我就是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好了,你快回家去吧。”
小慧一副哀求的神情,“阿桐哥,再让我玩会吧。”
陈霖桐语气坚定地说:“不行,我们还要干活,你在这里碍事。”
小慧撅起小嘴,一脸不高兴地转身离开。
大牛望着小慧的背影,低声对陈霖桐说:“阿桐哥,你看不出小慧喜欢你吗?”
陈霖桐把一个竹筐里的青茶叶倒在地上的竹席上,轻轻摊开,“小慧是寒老板的独生女,我就是个打工的穷小子,门不当户不对,她就是喜欢我,也高攀不起。”
“刚才还说什么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说到你自己又门不当户不对了。”
“赶紧干活吧,现在还不到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
“村里好几个跟咱们年龄差不多的都娶媳妇了,你要到什么时候娶媳妇?”
陈霖桐不假思索地说:“等我跟寒老板一样有了自己的茶场再娶媳妇。”
“那你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2
夜幕降临,寒家堂屋里,寒贤志、寒夫人和小慧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吃晚饭,桌上有五六个菜,卤水豆干、青蒜苗炒豆干、芋头包、梅菜干,都是家常小菜。
寒志神情愉悦,贤自斟自饮喝着小酒。
寒夫人和小慧端着碗吃米饭,见寒贤志拿着酒壶又在倒酒,急忙劝说:“老爷,少喝点,还是吃饭吧。”
“没事,今天心里高兴,上午去茶园看了一下,今年的夏茶很不错。”
“这多亏了阿桐他娘,前年她就让在垄沟里种红花草,你还不同意,让人家少种点试试看。”
“我当时不是没见过这样弄的吗,说实话,山上的茶园唯独她管理的那片茶长得最好,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还真不简单。”
“不光是陈家大妹子不简单,她那俩孩子也都人见人夸。”
小慧插嘴说:“下午我去茶厂,让阿桐哥猜爹出的那个诗谜,阿桐哥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还说这首诗不是爹作的,是唐伯虎作的。”
寒贤志不高兴地说:“爹也没说是自己作的。”
“可爹也没说是别人作的呀。”
寒贤志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少跟大人顶嘴,这么大的闺女了,以后少到处瞎跑。”
小慧赌气把饭碗往桌上一放,“出去玩会也不让,我不吃了。”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
寒贤志看着女儿的背影,“嗨,这都说不得了,还跟我使性子了。”
寒夫人赶紧劝寒贤志,“跟孩子较什么劲,刚才还说今天高兴。”
寒贤志叹了一口气,“哎,都说人家的庄稼自家的孩,咱这闺女真不如陈家俩孩子懂事。”
“你看着眼馋了?”
寒贤志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有件事挺闹心,虽然咱们的茶园越来越好,不过茶厂里那些人不给劲,老吴的制茶技术虽然可以,但是人很懒,自己从来不动手,而他那几个徒弟技术又不行,所以制出的茶时好时坏。上午在庙里喝茶,跟空明师父也提到这事,他也说这件事很难办。”
寒夫人沉思了片刻说:“阿桐这孩子很聪明,你可以让他多学学制茶,以后让他在茶厂挑大梁。”
寒贤志摇着头,“空明师父说这个孩子是人中龙凤,我感觉他不会在咱们这个小山窝里待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