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州明白了,他这是想要在此处和吐蕃人决一生死,拖住吐蕃军,让自己到得连云堡后能轻松撤回。
看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当下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
士兵一直在路途上持续行军,仅有少量休息时间,都有些疲乏,即便如此,还是得尽快穿过赤佛道。
李九州带着三千人马,率先过道,跟后面的两队,相隔甚远。
行到一半,空旷的谷中传来了一阵阵响亮的口哨声。
骏马急躁不安起来,低沉的嘶鸣声搅乱了每个人的心。
是吐蕃人的暗号。
李九州迫使自己静下心来,但四周已传来了低沉的嘶吼声,似人似兽。
队伍喧嚣吵闹,但依旧能清楚的听见大批骑兵驶来,如洪水肆虐的声响,听得人胆颤心寒。
声音渐渐清晰,吐蕃人的骑兵集团掠起漫天尘埃,像洪水肆虐,又像狂沙疾驰,往这般席卷而来。
定睛看去,一群比豺狼还大许多的猛兽咆哮着冲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吐蕃军队。
李九州心中一惊,骂道:“吐蕃人哪来那么多藏獒。”
一群士兵大概没见过这么大的狼狗,慌张了起来:“冲过来了,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冲过去,咱们比野兽更凶猛。”
七嘴八舌间,吐蕃人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发起了无情而坚决的攻击。
李九州先是躲闪了一阵,防止被猛冲过来的藏獒扑倒。
几只藏獒腾空而起,李九州一个翻滚,躲开了藏獒第一次猛扑,顺势提起剑,低沉一吼,冲了上去。
看山前展开的骑兵规模,怕是不下两万,李九州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像恶狼似的盯着前方源源不断冲过来的敌人。
厮杀声中,后方的高仙芝也带人冲了过来,加入了战斗。
虽说唐军战斗力不弱,高仙芝又是打山地战的好手,但在这狭隘的山谷中,要想掌握主动权,扭转战局,也是不易。
吐蕃骑兵迅疾如风,将两队人从中隔断。
李九州这边兵力有限,很快就被逼到了喷赤河边。
吐蕃骑兵以轻骑为主,敏捷的避开唐军的箭阵,从两侧寻找空隙打入,挥刀无情的砍向唐军将卒,借着一群群藏獒的冲击,以便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三千人仓促形成的防御阵,在吐蕃骑兵的冲杀下,顿时混乱成一片。
一直杀到入夜之后,已分不清敌我,李九州一边挥剑乱砍,一边高呼着万南山和张老头。
迟迟听不到回应,便转身一看,身边已没几个士兵了。
无数人被逼入水势湍急的喷赤河里,甲衣厚重,入水即沉,无数人纠缠在一起,即便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溺水者一起拖入河底。
看着那些在河水里挣扎的影子,李九州似乎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嚎叫。
“李将军。”
是万南山的声音。
李九州高声回了一句,“我在这。”
万南山带着小股人马,一边坚持防御,挥刀抵挡,一边缓缓朝李九州这边靠近了过来。
“趁着天黑,咱们集中兵力突围吧。”
局势已到这一步,李九州同意了他的建议。
一队人拼死杀了出来,朝着远处的山中奔去,天色渐渐模糊,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远。
虽然暂时逃出来了,但在这一区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吐蕃人的大队人马随时可能钻出来,最后能不能逃脱到达连云堡,还真不好说。
看到吐蕃军队有继续追来的迹象,李九州也没有敢继续在山上停留,一队人沿着山中小路一直前行。
至于往前走是哪,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撤出来的,也只剩百余人,赤佛道那边如何,高仙芝有没有成功突击出去,谁也不知道,士兵们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唯恐后边的吐蕃人穷追不舍。
剩下的这一百多人,大部分是李九州从长安带来的,战斗力本就不如安西军,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坚持作战的意志。
走了不知多远,后边已经没有了敌人追来的声息,李九州也实在走不动了,便命原地休息。
士兵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或是歪歪扭扭的依着树,这一久来的厮杀和行军已将他们的体力耗尽。
也不敢点篝火,便轮流值守,换岗休息。
熬到天亮,便得赶紧找到去连云堡的路,保不准明日天一亮,还有一场更残酷的厮杀。
李九州却一直不敢合眼,抬头呆呆的看着天空。
这里的夜空,比石国的明亮了许多。
夜里很是安静,山林中亦没有虫鸣鸟叫声,只有哗哗的河水声,没完没了的一直在流淌。
“你说张老头还有没有活着?”李九州轻声问万南山,语气极是低沉。
“那老头,命硬着呢,想让他死倒是不容易。”万南山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紧紧握在手中,旋即,又轻轻一撇,折成两段。
“是啊,他哪有那么容易死,恐怕咱们死了,他倒还活着。”看不清李九州的表情,但万南山从他这句似是玩笑的话里听出了无尽的感伤,便沉默了下来,假装已睡着。
拂晓来时,竟有些刺眼。
李九州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被这刺眼的光亮照在脸上,眉头缓缓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是久违的太阳,天空竟然奇迹般放晴了。
“将军,您说,此时是长安离我们近,还是太阳离我们近呢?”
早有醒来的士兵,呆呆的看着远方刚露出半个头的太阳,问李九州。
万南山替李九州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你傻呀,只听说有人从长安来,却从没听说有人从太阳来,太阳遥不可及,自然是长安离我们更近。”
士兵黯然道:“那为何我们抬头看得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
他这话一说,无数双目光纷纷望向天际。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长安虽近,却是这一批人回不去的故乡。
李九州将头悄悄转过去,潸然泪下。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带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