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晚十二点，空无一人的教堂内部充满了静谧与神秘，被银色子弹破坏的彩绘天穹仍然没有修复，清冷的月光由此洒下，在无数星辰下，教堂显得格外神圣，就如同真的有神灵在此处栖息。

德库拉穿着一身睡衣，踩着棉拖走来，向被钉在钉神架上的银色子弹打招呼。

“哟，明天就要处刑了，你紧张吗？”德库拉就好像是导演跟即将出场的舞台剧主演说话般的语气问道。

“紧张什么，反正我又不需要做些什么，只要等着你们把我杀了就可以。”银色子弹戏谑地笑了笑，抬头望着夜空说道。

“这倒也是……”德库拉叹了口气，然后抱怨道，“我们可是为了杀你，进行了长达两天四十八小时的安排，虽然只是处刑而已，但是这可是意外地费时费力呢……”

“那既然这样，从一开始就放了我不就好了，这样可就不需要考虑这些麻烦事情了。”银色子弹说道。

“怎么可能……”德库拉耸了耸肩回答道，“我要是放了你，缇尔娜可是能杀了我的……再说了，你只身一人闯到十字教圣地，要是这样都留不住你，那十字教可真就威严扫地了！”

“那所以呢？你来干什么？不会只是来慰问一下我这个死刑犯的吧？”银色子弹将视线从夜空中移开，放到了德库拉身上。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德库拉坐在了银色子弹身前的红地毯下，将手中的枕头放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自己下巴上，然后说道，“你明天将会被从这里运到外面的广场中央……为了让观众们好好看着你的处刑过程，我们还贴心地给你垫高了台子呢，而且为了防止你的血溅到观众身上，我可是还算了好久的安全半径。在众人的视线下慷慨赴死多体面了，不是吗？”

“是是是，让我这么体面地挂掉，我真是谢谢你了……”银色子弹嗤笑着说道。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德库拉也讽刺地回答道。

不过，就在二人短暂的沉默后，德库拉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过啊，我确实是没有想到你会为了那个吸血鬼这么拼命，敢自己一个人挑战有着二十亿信众的十字教……”

“又要教训我这只是自我满足吗？”银色子弹冷笑着问道。

“不……”德库拉摆了摆手说道，“只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再次道谢……实话实说，可以的话，我宁愿放你离开这里，因为我这人根本不想见到有生命消逝在我面前，与缇尔娜和希尔克拉不一样，就算是异教徒也好，我也不想下杀手。更何况，我其实并不反感你的做法，非要说的话，应该还是算佩服你的果断吧。”

“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银色子弹真的这么认为，面前的少年，不仅不想对异教徒下死手，而且甚至对科学没有任何厌恶之情，更何况，他很可能还救过艾尔蕾亚，与他所见过听过的宗教信仰者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所以，他不禁问出口了，“你这家伙……果然是救过艾尔蕾亚的吧？”

德库拉听了之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有些悲哀地说道：“救她？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被这么说……或许在她的记忆中是这样的吧……但是在我看来，也许让她继续受苦的人就是我也说不准……”

“什么意思？”

“艾尔蕾亚他们本来是居住在一个偏远小镇的角落的，那里的邻里街坊都是有着多少吸血鬼血统的人，而发现了他们身上吸血鬼血统、打破了那一直以来平静生活的人，正是我。”德库拉顿了顿说道，“然后，他们就被杀了，他们甚至死前都不曾知晓他们被杀死的原因，而且作为罪魁祸首的吸血鬼血脉，也根本没有爆发出来，十字教的人也完全没有怀疑过他们是否真的该死，就手起刀落把他们处理掉了，那场面可真是太骇人听闻了……整片的街道上全是鲜红、赤红、暗红，完全是红色的集合……空气中也全是腐臭和血液的恶心味道，断肢随处可见，破碎的内脏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我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屠杀的三天后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在屠杀现场真是太好了……”

“直到现在，我也会不时思考，当时他们不过是在普通的生活着而已，吸血鬼的传闻也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了，完全可以断定为无害的，但是只是因为我所司掌的神之土可以看到生命的本质，只是因为我向教皇提出了这件事，所以他们就这样死在了某个一如既往的早上……真是讽刺啊……我明明是最讨厌死人的，可是却偏偏是我，害死了那一个街道上的人们。他们可是什么罪都没有，只是在平静地生活着罢了，为什么还要被杀死，就因为吸血鬼的血脉？那血脉中的力量早就在时间的迭代中稀释了，那根本构不成他们必须死的理由！那么为什么会被杀死？只是因为，他们‘有可能’危险而已。也许这就像是电车难题吧，保护少部分人而杀死大部分人和保护大部分人而杀死少部分人，无论哪一种都是错误的。”

“后来，我听说有人从那次虐杀中逃走了，所以我就一直在寻找那幸存者。尽管当时的任务已经转交给了希尔克拉，但是我还是在偷偷地制造出尘身去跟踪他们，希望能在被希尔克拉发现之前保护住他们……我觉得我的行为很可笑啊，亡羊补牢，那也只是丢了一只羊的情况下罢了，我可是间接葬送了不下百人的生命，却还想要护住幸存者，我说你那是自我满足，也许只是将我的想法投影到你身上了而已……”

“最终，我也确实提前一步发现了幸存者，就是艾尔蕾亚母女二人。当时我想救走她们两个，可是她的母亲坚决拒绝了我，她认为希尔克拉的部队恐怕是必须拿出成果来才可能收手，于是求我护住艾尔蕾亚，然后她自己去自首来引开注意。我现在很后悔，当时轻易地答应了这提案，因为我明明是可以将二人都救走的，但是我却被那位母亲的坚决给折服了，选择了只带走艾尔蕾亚一个人，可是就算是这样，最终结果你也知道的，艾尔蕾亚自己一个人呆在了森林里，而我的尘身却出现在了奥斯陆的教堂里。真是可笑啊……我到最后，谁也没救成啊……”

银色子弹听着德库拉的话语，什么都没有说，就算对方是敌人，但是银色子弹却没有趁机说些什么来心理攻击，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前少年颤抖着的声音。恐怕德库拉自己，也很想找个人倾诉这些事情，而银色子弹这样即将受刑的死人预定，也许就是最好的对象了，当然，也很可能只是因为，他真的很感谢银色子弹救走了艾尔蕾亚吧。

“你也是……辛苦了啊……”银色子弹组织了下语言，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什么都不算的话。

“力量，并不能救人，能救人的，只有正确使用的力量。”德库拉最终得出结论说道。

“……是啊……”银色子弹听到德库拉的话，想起自己刚被米里安打到挪威时的事，深表赞同地回应道。

“感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久，希望你的灵魂能到往上帝那里。”德库拉起身，微微向银色子弹低了低头说道。

“我的灵魂恐怕是去往不了上帝那里，真要说的话，恐怕也是下地狱去见撒旦吧。”银色子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毕竟，你只不过是间接害死了百人，而我的手上，却是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而且，恐怕百人，只是我手上冤魂的一个零头罢了……”

“那……”德库拉为难地笑了笑说道，“那恐怕最后我们都得在地狱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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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德库拉转身，对月光下的白发少年做出了最后的告别，“祝你好梦，太阳再度升起时，便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那也祝你好梦……”银色子弹回答道，“希望你不会梦到冤魂。”

“你也一样。”

银色子弹听到德库拉最后的话语后，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如果有冤魂来找我，我可能会很高兴吧……”

白发少年已经很多年没有所谓的罪恶感了，那是他将自己道具化的结果，如果他真的有一天能梦到死在自己手里的冤魂，恐怕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吧，那样的他，也就有重新做人的资格了吧。

不过，在德库拉离开后很久，银色子弹也没能睡着，倒不是因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睡不着，只是因为，他很担心，担心灵蓝天河与艾尔蕾亚乱来，她们要是真的来劫刑场了的话，恐怕真的三人要全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