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鹤号出发后的第二十天,城内发生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暴动。
船夫们冲出临时监狱的仓库,杀死了卫兵,逃向码头。
周羽立即派出两队人马守住码头,并封锁了周围的街道。
岐州黑箭弓手守在房顶,射杀了几十人,迫使暴民们连滚带爬地逃回城内。
燕回赶到现场时,这场短暂而血腥的**已近尾声。
他发现周羽正在与一个健壮的瀛洲人对峙,那人手持一根粗制滥造的木棒胡乱挥打,而周羽身轻如燕,绕着他不断闪躲,出剑如风,在他的胳膊和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他一剑削中大汉的前臂。“结束了!”
瀛洲大汉疼得大吼一声,愈发狂暴地攻向对手,却棍棍打空。燕回拿起弓,搭箭上弦,在四十步之外干脆利落地射中了他的脖子。
“此时没必要心软,兄弟。”他对周羽说道,拔出长剑,跨过那人的尸体。
不到半个时辰,**结束了,死了近两百船夫,受伤的人也有一百多个。
影卫军也损失了十五人,有一人是丘淄郡期间挑选的三十人之一。
他们把船夫们统统押回仓库,又把带头的船长押到码头。
船长们被绑着跪在码头,大多数人抬头瞪着燕回。
“你们真是愚蠢又自私,如果你们真的逃了出去,把疾病散播到其它城池,你们想过后果吗?这场可笑又可悲的闹剧让我们损失了很多优秀的战士,我完全可以将你们全部处死,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燕回指着码头停泊的船只,“我知道海上有一则传说,船长的灵魂与船同在。你们杀了我十五名士兵,现在你们自己商量一下,赔偿我十五个灵魂。”
影卫军在船上泼洒沥青,给船帆和绳索上浇油,被选出的十五名船长各自上船。
聂君遥带领的弓箭手射出一排排火箭。
暮色中,大火吞没了十五艘船,火焰直冲天际,与星光交相辉映,照亮附近的海域。
燕回观察着船长们的脸色,他们脸上露出悲痛,有人热泪盈眶。
“如果有人胆敢再犯,你们的船和船员都将被烧掉。”
第二天早上,燕回再次来到城主府大门前。
门后只站着芦名一郎一个人,没有凌灵的影子,他只觉得通体冰凉。
“她人呢?”
芦名一郎的胖脸因为担惊受怕瘦了不少,皮肤变得松松垮垮的,却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神色警惕,干巴巴地说道:“她昨晚染病了……”
燕回的脸色愈发阴沉,“她死了吗?”
芦名一郎点头道:“侍女也死了。我们按照凌医师的指示,烧掉了尸体……”
燕回紧紧地抓住大门,指节泛白。
凌灵……那个眼眸明亮、笑容满面的吵闹女医师化成了灰。而这段时间,他自己却在码头处理那些愚蠢的船夫。
“她有什么遗言吗?”燕回问。
“她说要你务必按照她的指示做,往生再见。”
燕回死死盯着他的脸,对方在说谎。凌灵只是死了,什么都没说。
但他很感激对方的谎言。“谢谢。”
“昨天夜里好像起了大火。”
“有人企图逃跑,我烧了几条船以示惩戒。”
燕回原以为对方必定出言斥责,不料却只是点了点头:“我建议你赔一些钱,商会在下野城很有权威,不要跟他们敌对。”
燕回不想就此事再过多纠缠。“好的。我们不会停留太久,几个月后援军就会抵达,下野城依然回到你手中。”
城主一脸茫然,怒气冲冲地道:“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来呢?”
燕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凌灵死了,接下来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丧命。
“我有必须要办的事。”他说完便走了。
※
聂君遥坐在灯塔处的边缘,双腿悬着摇晃,一边盯着远处的大海,一边举着酒壶。长弓搁在一旁,箭袋空空如也。
燕回在他身边坐下,聂君遥递过酒壶。
燕回喝了一口便还给他。
“你说她能听见吗?”
燕回看了看下方的海面,水里漂浮着许多死掉的海鸥,每只海鸥身上都插着一支箭,燕回又看了看空空的箭袋。
“看来海鸥也听见了。”
“我叔叔管他们叫粪鸟,他过去也是个船长。”他说完又喝了一口酒。“没准昨晚我连他一块杀了,实在想不出那混账的长相了。”
“君遥,你到底有几个叔叔?”
聂君遥的脸阴云密布,许久没有说话。
等他开口的时候,嗓音低沉:“一个都没有。”
燕回不解地皱起眉头:“斗狗那个呢?赛马那个呢?还有教你射箭的,还有出海的那个……”
燕回说着看向聂君遥,对方只是呆呆地望着海面,他意识到自己该闭嘴了。
“我自学的射箭,是跟镇子里的猎人学的。他不是我叔叔,他们……都不是。”
他瞟了燕回一眼,哀伤地笑了笑,“我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应该说是妓女。那些进我家门的男人,她都说是我叔叔,要他们对我好些,否则不能上她的床。没准那些人之中,有一个是我亲爹,但我并不在意这件事。”
“不管她是什么人,对我一直很好。我没挨过饿,有吃有穿,比镇子里很多孩子活得都好。有时候大家会叫我‘野种’,后来大家都这么喊。有一天,我拿起弓,射中了一个孩子的腿。我看着他血流不止,心里很痛快,浑身燥热的那种痛快劲儿。”
他耸了耸肩:“当然,我也不能留在镇子了,母亲就把我送进了至高殿。那天母亲哭得很伤心,我很开心。”
聂君遥疲惫的眼睛忽然一亮,兴奋地指着画面:“有船!快看!有船!他们回来了,兄弟!”
燕回伸手遮挡阳光,海面上有一个小灰点,剑鹤号回来了!
田中昭和第一个走下甲板,他脸庞疲态尽显,眼中闪耀着凯旋的得意——还有贪婪。
“二十一天!”他狂喜地喊道。
“海神听到了我们的呼唤,慷慨地赐予大风。若不是带了太多乘客,十八天就能回来。”
“太多乘客?”燕回问。他望向甲板,期待着有个黑发飘飘的苗条身影出现在眼前。
“我也想不通。一个瘦弱的姑娘要配七个卫兵。”
燕回皱眉,扭头问他:“什么卫兵?”
船长朝甲板一摆手:“你自己看吧。”
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走上来,脚下的木板都变了形。
他满脸横肉,死气沉沉,盯着燕回和四周的影卫军。
令人不安的是,他身披神庭司的黑色长袍。
“是燕回兄弟吗?”他淡淡地问,毫无尊敬。
燕回点点头。
“本人罗云海,来自神庭司护道军。”
燕回摇摇头道:“没听过。古琳和小趾呢?”
罗云海眨了眨眼,没想到对方竟然这副态度。“囚犯和周趾兄弟在船上。我们需要做些安排……”
“什么囚犯?”燕回只听到一个词,他声音虽轻,却明显含有威胁。
罗云海又眨了眨眼,疑虑重重地皱起眉头。
嘎吱声传来,又是一个神庭司的人,同样佩剑,领着一个手戴镣铐、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
古琳比他记忆中更加苍白,也瘦了一些。
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她脸上依旧绽放着笑容。
还有五个人跟在她身后登上码头,散开两侧站着,目光冰冷,警惕着燕回和周边的影卫军。
最后出来的是小趾,他低着头,不敢正视燕回。
燕回正要走向古琳,罗云海却突然挡在身前。
“任何人不得与囚犯交谈。”
“让开!”燕回喝道。
罗云海脸色变了变,却站在原地没动:“我也有命令在身。”
“为什么飘雪殿的医师要戴着镣铐?说清楚!”燕回胸中腾起怒火。
古琳举起戴着镣铐的手,说:“没想到,这次见面还是戴着镣铐……”
“未经允许,囚犯不得说话!”罗云海突然冲他吼道,同时猛地一拉锁链,古琳疼得浑身一抖。
燕回鸦斩已经拔出一半。
古琳慌忙望向燕回,恳求道:“你别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