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斗嘴时,燕回望了大门口一眼。
他忽然很担心,因为古琳身处危险之中。万一她的药不起作用,万一她如同凌灵一样……
燕回起身走向大门,眼睛死死地盯着院中唯一的光亮处,胸中涌起一股内疚和无力感。
他不由自主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燕回!”周羽警告。
“我必须……”
血吟声突然奔涌澎湃,在他脑海中怒吼。
燕回两腿一软,被沈浩然的双手扶住。
“又不舒服了吗?”
虽然他脑子里阵阵绞痛,但这次七窍没有流血。刚才的歌声不是他的,而是穆林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把甩开沈浩然的手,仔细盯着下野城的上空。
石匠铺火光滔天!
等他们赶到现场时,店铺的屋顶已然烧毁,火舌缠绕着焦黑的房梁。
许多百姓站成一排,从最近的水井处传递着水桶,但泼进去的水远远不够。
燕回在人群中疯狂寻找穆林的身影,“石匠呢?在里面?”
人们纷纷后退,脸上都是既怕又恨的表情。
有几个人指了指旁边的一小群人,燕回望去。
穆林躺在中心,头枕在他妻子的腿上,妻子已然泣不成声。
他的脸上、胳膊上的烧伤泛着青灰的光泽。
燕回在他身边跪下来,伸手看他是否还有呼吸。
“滚开!”石匠妻子大声呵斥。
她紧紧抱着穆林的下巴,脸上充满悲伤和愤怒。“别碰他!全都怪你!未来杀手!”
穆林咳嗽起来,微微睁开眼睛,拼命地喘气,他看到燕回,招手要他上前。
“我的狼……”石匠说完便昏了过去,燕回松了口气。
“带他去休息,快去找医师。”燕回命令聂君遥。
这时,周羽走到燕回身边说:“找到了纵火犯。”他说着指向另一群人。
燕回快步上前,发现街边躺着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他用脚踢翻尸体,此人满脸青紫,面相陌生,这是个瀛洲人。
“他是谁?”
周羽向那人转述,他的瀛洲语言虽不流畅,用词却很精准,然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知道。”
“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围观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回答倒是很统一。
“大家说石匠是叛徒,看来是因为你跟他走得很近。”
在血吟的指引下,燕回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威胁声仍在,幕后主使就在人群之中。
这时传来了倒塌的轰鸣声,他回头望向店铺。
原来大火吞噬了房梁,四面的墙壁就此垮塌。
众多雕像置身于烈火之中,人群陷入一片寂静,有人开始祈祷。
燕回向前走了几步,汗水顺着眉毛滴落。
狼不见了。
※
翌日早晨,燕回来到废墟之中,四处搜寻,那些通体焦黑、毫无无损的神像漠然地注视着他。
尽管调来的军队与百姓一起泼了不少水,大火仍持续了几个时辰。
破晓之时,他仍然找不到废墟中的秘密。
血吟声持续不断地哀鸣。
一切都完了,他心想。
“你看起来很疲惫。”是古琳的声音。
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却依然绷着脸,但已没了怒气。
“你也很憔悴。”
“那女孩几天后即可痊愈。”
“谢谢。”
她微微点头:“但现在还没结束。再有十天,若没有新的病人,就算成功了。”
古琳的目光扫过废墟,最后停留在一尊无头石像上。
“战神刑天,手艺很好。”
“我带你先去休息吧。”
古琳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周羽跟我说了,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
※
十天后,城门重新打开。
燕回下令释放了船夫,不过一次只释放一艘船的人。
城中的一些富人仍然选择了离开,他们害怕瘟疫没有彻底绝迹。
燕回拦下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人,他是纵火犯生前的雇主,如今正在接受问话。
“他有家人吗?”
富人耸了耸肩:“应该没有,他经常雕刻木头,我们都喊他木头。”
“走吧。”
燕回知道此事与他无关,并没有过多为难。
午夜时,尹风跛着腿来报,“将军,出现大量骑兵,周将军请您过去。”
他迅速拿起长剑,骑上绝地飞驰而去。
他抵达的时候,周羽已经到了,正在安排弓箭手上城墙。
两人顺着台阶刚刚走上城垛,就听见士兵在喊:“至少五百人,将军。”
燕回拍了拍士兵肩膀,俯瞰着城下全副武装的骑兵,盔甲与刀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是纪滔的人。
“岳州骑兵将尉,冼天佑,请打开城门。”领头的人喊道。
燕回示意打开城门,骑兵在冼天佑的带领下有序进城。
“呸!”他吐了一口酒到地上,“瀛洲人的马尿。燕将军,没有烈酒吗?”
“实在惭愧,我们已经把存货消耗光了,你将就一下吧。”
冼天佑撕下一个鸡腿啃了起来。“我看你这儿大多数房子都好好的,当地人没反抗吗?”
“我们是潜入城内悄悄拿下的。本城的城主也很了解局势,所以几乎没人流血。”
冼天佑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停了停动作,灌下一大口酒。
“上野城就不一样了,那里火光滔天。”
“攻城不顺利吗?”
冼天佑应了一声,又向碗里倒酒。
“我们用冲车撞了整整一个月,才撞开一道可以利用的缺口。他们每天晚上都派死士摸进我们的营地,搞暗杀,破坏水桶。老子就没一天休息好过。后来纪滔将军派了三个军团从缺口杀进城内,出来的就不到五十人。”
“原来敌人在缺口后设置了陷阱,禁卫军掉进坑里后,他们又扔下一捆又一捆浸油的柴火,然后弓箭手射出火箭。惨叫声传到两里外。”
“你们没有夺下上野城?”
“夺下了,夺了一次又一次,伤亡惨重。”冼天佑打了个饱嗝。
“第一将军恼羞成怒,费尽心思制定了攻城计划。他派大军在城墙缺口对面列阵,他孤注一掷,赌守城军会将兵力集中在缺口处,从而导致城墙兵力不足。又让禁卫军使用云梯攻击东墙,结果堵赢了。那一仗打了整整一夜,伤亡很大。天色破晓时,上野城终于拿下,不过城池也毁得差不多了。”
冼天佑陷入沉默,只顾大吃大喝。
燕回仔细打量着冼天佑那身锈迹斑驳的盔甲,结果发现盔甲上没有锈迹的部分泛着温润的光泽,而那些锈迹其实是一种奇怪的纹理。
“这是画上去的?”
冼天佑瞥了一眼盔甲,应了声。“噢,你说这个。人活一世,总要创造自己的传奇。”
“绣盔战士的传奇吗?”燕回问。
“哈,那是因为你不是岳州人。我父亲为人热情,心地善良,但是沉迷于佛教,最后只留给我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子和锈迹斑斑的盔甲。我当时必须响应岳王的召唤,只能披挂上阵。后来经历了很多战争,渐渐有了些名声,乡民就送了我一个绣盔战士的名头。”
“所以,这已经不是你父亲那套盔甲了?”
冼天佑大笑起来:“当然不是,那套盔甲早就烂透了。”
“你为何到下野城来?是替第一将军传令吗?”
冼天佑一脸严肃的表情:“是的。同时我带了五百骑兵过来,不知您是否愿意收留我们?”
“求之不得,可岳王不需要您为他效力吗?”
冼天佑长叹一口气,推开碗筷,直视着燕回:“我刚刚失去了为岳州城主效力的资格。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第一将军要我听你指挥。”
“你跟岳王发生了争执?”
“不是跟他……”
燕回没有追问下去。
“第一将军有何指示?”
冼天佑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我知道信里内容,你不用费心读了。”
燕回缩回伸出的手,抬头看他。
“他命令你抵挡敌军进攻,守住下野城。从上野城出来的至高殿斥候小队侦察到一支庞大的瀛洲军队正在靠近。他们似乎是想绕开上野城,全力进攻下野。”
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燕将军,我建议,征用民船、商船,全军返回梁国境内。因为我们一点希望都没有。”
“至少有三万步兵,还有一万骑兵,以及他们招募的海蛮子,总计接近五万人。”
冼天佑讲起来轻描淡写,然而在场的人无不内心沉重。
燕回召集军官会议,并让周羽找来了瀛洲北岸最大的地图。
“我认为还不止,瀛洲军队绝对不止这个数量。”周羽说。
冼天佑起身道:“大军还在后头,这只是先头部队。目前这支是瀛洲人的一支精兵,是瀛洲皇帝召集到的最精良的军团,全都是参军多年的老兵。更不要低估那帮海匪,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据说,这帮海蛮子很喜欢品尝败军之将的肉味。”
“攻城器呢?”燕回问。
“十台,比我们的更高更重,可以将二百斤巨石抛出三百步。”
燕回扫视了一圈,众人脸色极为难看。
只有岐州黑箭校尉费翔看起来不受影响,他抱着胳膊,兴味索然地盯着冼天佑。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周羽问道。
冼天佑伸手指向地图:“魍魉将军说大军已经到这,距离上野城西南方四十里,那是十天前的事情。”
“但是那么庞大的军队,还有辎重,一天行进超不过三十里。”
“我们差不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校尉齐云稍微提高了音量。
燕回皱眉看着他:“足够什么?”
“当然是撤退了。”校尉齐云环视四周,希望看到有人同意他的观点。
“我知道没有足够的船只运载军队,但将官要走还是很容易的,士兵可以先前往江陆城……”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守城!”
“一万人对抗五万人攻城?对方还都是精兵……”
“校尉齐云,我正式解除你校尉一职,明早派人送你去码头。在此之前,若干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齐云惊得往后一仰,结结巴巴地说:“我是陛下任命的,你……”
“滚出去!“
齐云怏怏地瞥了一眼众人,发现要么是漠不关心,要么是紧张不安,他只好走出大帐。
“再有人敢说撤退,照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