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禁卫军全军覆没?”岐王李南风问。
骑兵点点头,端着酒杯的手抖个不停。“除了那些没有驻扎在边境的兵团。整整八万人。”
柳奚看到伯父的身体瞬间瘫在椅子上。除了她跟岐王,此时城主府里只有女参事冯伶俐。
“这怎么可能?”女参事问那人。
骑兵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们人数众多。而且那些骑兵……冲垮了我们的侧翼,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灭了两个兵团。紧接着,天孙大军蜂拥而上。禁卫军士气低落,全军溃散,接连被屠杀。”
女参事抚着额头的手微微颤抖,岐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禁卫军离开梁州两天后,才接到了敌军入侵的消息,对吗?”
骑兵点点头。
“第一将军下令全军掉头,一天之后,当你们与天孙大军对阵时,岳州袁宁率领岳州黑骑出现了?”
“我们以为他是援军,当时我也奇怪,这支援的行动也太快了。”
“你是说,”女参事插嘴道,“岳州城主袁宁是叛徒?他率军对付陛下的军队?”
“是的。我在路上遇见了很多难民,他们说……”骑兵吞咽口水,看了看三人。
“什么?”岐王问道。
“陛下已经遇刺身亡。”
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幸存者吗?”女参事逼问道:“第一将军干什么吃的?”
“第一将军他……高举长剑,独自一人冲向敌军阵营。”骑兵回答。“至于幸存者,中军的周羽将军集合了影卫军和一些兵团边打边撤,但我走的时候,他们情况非常不妙。本兵团的将军派我和另外四名兄弟来给岐州送信,只有我活下来了。”
“先去休息吧,”岐王无力地说,“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带来的消息。”
骑兵点点头,站起身,又犹犹豫豫地说:“岐王大人,据我一路听到的传闻,敌军本性极其残酷。他们不只是为征服大梁而来,他们还要奴隶和杀戮的快感,他们是拒绝谈判的。”
女参事礼貌地笑了笑,向门口摆手示意,目送骑兵走了出去。
“看来岳州城主有谈判的本钱。”她关上房门后说道。
“袁宁是自命不凡的蠢货。”李南风淡淡地说,“但我没料到,他竟然会叛国。我不禁好奇,天孙人许诺了他什么。”
“我已经命人去探查情况。如果他们攻打岐州,我们可以事先得知。”柳奚说。
“他们一定会攻打岐州。”岐王扭头望向女参事冯伶俐。“冯参事,有没有什么建议?”
女参事吞了吞口水,瞟了一眼柳奚。
“直说就好。”岐王道。
“马厩里有快马,四个时辰就能赶到西边的港口。”
柳奚忍不住站起来,紧握双拳,向女人逼近。
“岐州内乱不止,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女参事连连后退,厉声道。
“奚儿!”岐王大声喝止。
“考虑到你为岐州忠心效命,你可以带着金子,挑一匹快马,离开此地。”
女参事气得面红耳赤:“您知道我绝不会干这种事。”
“那你希望本王这么干?”
“我希望您保全性命。”
岐王起身,走到议事厅另一头的窗边,“这座城从未沦陷过,你知道吗?当年我祖父抵抗梁国皇帝,足足撑了三年。最后,围城大军忍受不了饥饿和疾病,只有一半返回了梁国。现任梁国皇帝比他父亲明智得多,从来没想过攻城。没有人可以攻下疏勒府,也没有人可以侵占岐州,更不可能逼迫我们屈服。”
“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吗?”女参事问。
“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岐王回过头,笑着对柳奚说:“奚儿,你可以随意……”
“伯父,你们有什么打算?”她打断了岐王的话。
岐王看着她,唇边爬上一抹古怪的笑意。自豪,他在为自己的侄女自豪。
“我第一次接受梁国皇帝的款待时,还没有嗜酒的习惯。我当时喜欢赌博,在赌局中,赢钱主要靠的是势。我赌了上千局,赢了很多钱。最后找不到人愿意陪我赌了,我只好寻找别的乐子。”
“那么,”女参事问,“您现在准备多大的赌注?”
“虚张声势的赌注,要多大,有多大。”
......
.....
疏勒府戍卫军的统领昂首站立,身姿挺拔。他身后是六千名列队林立的戍卫军士兵,个个全副武装,站得笔直。戍卫军旁边另有四千多人,是岐王家族侍卫队。
集结令是半个时辰前下达的,全军在军营旁的练兵场集合。流言已经沸沸扬扬,在场的士兵也知道麻烦来了,但他们常年服役,纪律严明,脸上只有坚毅的表情。
风势很大,尘土漫天,旌旗猎猎招展,岐王被迫提高嗓门,确保让尽可能多的人听到他的声音。
“战争找上门来了!”他喊道,“他们出师无名,也不讲公义!他们将战火引到了我们的盟国,他们是这世上前所未有的邪恶族群,狂热而嗜血的野蛮族群!我不求你们忠心为国,也不打算说服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坚守在此,否则的话,岐州子民,都将沦为奴隶!”
万马齐喑,无人回应。
“今天,你们可以自由行动。去探望自己的家人,看看你们妻子的脸,败军之妻定遭强奸!看看你们的孩子,败军之子定遭斩草除根!再看看我们这座城池,败军之城定遭屠戮!明天一早,再决定是否愿意与我和我的侄女一起,保卫疏勒府!”
他转身欲走下马去,却又惊讶地站住了——队伍里一阵欢呼,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很快,一万多人齐声呐喊。
柳奚扫视着一张张面孔,发现大多数人神色恐惧,满脸汗水,但还有别的,不是勇气,是孤注一掷的绝望,或者应该说是希望,他们在醉鬼岐王的一番话里找到了希望。
戍卫军统领大步上前。
“武大人,何事?”岐王问。
“我可以代表戍卫军的将士们说话,大人。我们不需要时间考虑,城防工作必须立即开始。”他一本正经地说,身姿挺拔。
“柳奚全程陪同你们开展城防事宜,一切问题交由她裁定。”岐王伸手示意。
老兵飞快地扫了她一眼,柳奚无法判断他的反应。他的语气十分生硬:“是!”
“我希望木拉来协助我。”她说。
“我派他过来。”岐王说完便转身离开。
城墙是由巨大的花岗岩堆砌而成,每块石头凭借自重牢牢地押在原地。
“城墙的底层有一些裂缝,但四百年来从未破裂。”武锦堂说。
柳奚回想起燕回在瀛洲之战的壮举,具体细节她不清楚。关于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不论她提出什么问题,燕回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拒绝回答。不过,她知道与瀛洲人的巨大攻城器有关。
“如果敌人有打垮城墙的攻城器呢?”
武锦堂放肆地笑出声来。他们正顺着城垛走过,一路上看到很多士兵忙着堆放武器。“我们的城墙是打不垮的。攻城器打垮一座城堡,或许是时间问题。但疏勒城的城墙抵挡住了梁国军队绞尽脑汁设计的最强攻城器。”他一掌拍在垛口上,“要想夺城,他们必须翻过城墙,等他们爬上来的时候……”他眯起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可不是梁国人。”
“据说天孙王国军队数量庞大,我们眼下只有一万人。”
武锦堂叹道,“我打算请求岐王,凡是达到作战年龄的嗯,一律参与守城战。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尽可能从各处召集兵马。”
“那他们的家人呢?我们总不能任由将士们的家人面对奴役和死亡吧?”
“这是战争,奚小姐。岐州人非常清楚战争的代价。”
黄昏时分,女参事冯伶俐手头上的面对增加了五千人,半数拥有长弓和其它兵器。斥候们已经前往岐州各处,要求所有符合年龄的男性,于十天内到疏勒城报到。
柳奚要求在公告中增加一段话,表明为所有进程避难的人提供保护。女参事强烈反对,原因与武锦堂所说的一样,但岐王否决了她的意见。“如果我们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能保护,那我们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每一天,一群群农夫从周边的林子里带回大量的木材,用以制作箭矢,铁匠们炉火不熄。大量的粮食储存起来,城中的仓库很快派上用场。
岐王派人给诵经者送信,请求贡献出大教堂,用作仓库和难民庇护地。对方的回答极其简短:“神圣的教堂并非棚屋。”
实际上,这场迫在眉睫的围城战,对诵经者几乎没有影响。他和主教们依然埋头穿行于广场,但没有那么多人下跪了。
“他们完全不提战争,反而频繁诵读《界文十经。”一名侍卫报告。
“蛊惑人心的恶心教义。”柳奚唾了一口。
第七天时,新兵陆陆续续抵达,每天大约一千人,十天后暴增到每天两千人,很多都是拖家带口。
岐王捏了捏她的手,转身走下城墙。
“伯父,你说……他会来吗?”
“你比我更了解他。”
“冀州远在千里之外,天知道我们之间有多少阻隔。而且,这块土地的人对他恨之入骨……”
伯父搂着他的肩膀,走在城中街道。“凌云堡沦陷那天,我看到燕回蹲在你父亲的遗体旁边,似乎十分不安。他还妥善地安葬了你父亲的手下。无论岐州的百姓多么仇恨他,我认为他不会以怨报怨。所以,他一定会来。但前提是,这还值得他来。”
练兵场的尽头,一队新兵正在向满面倦容的女参事报名。
此时,柳奚看到她疑虑重重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那弓手带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是费翔,柳奚想起来了,他信守了诺言。
女参事死死盯着费翔。“没有别的名字吗?”她显然话里有话。
费翔摇摇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还能有什么名字?”
“我可是想到了好几个。”女参事回答。
“费翔队长,岐王一定很高兴看到你信守承诺。”柳奚说。
他看了柳奚一眼,目光中有讶异,也有一丝欣慰,鞠了一躬,道:“柳奚郡主。”
“岐王封你为弓兵偏将,人手与地方,你自己挑。”
“多谢岐王。”
次日,斥候回来了。议事厅里,两名斥候在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边界已经乱成一团,所到之处,皆遭屠杀。可以确定的是,梁国皇帝真的死了。”
“有潇公主的消息吗?”岐王问。“我听说他为了谈判,不惜冒险去了古格人地盘。”
士兵摇摇头:“她似乎是回到了梁国旧都,燕州城。”
“敌军呢?”女参事问。
“敌军似乎只派了先头部队,一万三千人,大约三天后抵达。”
女参事摆摆手,斥候退下。“先头部队,也许只有全军的五分之一?”
“更可能是十分之一,”费翔说,“就算梁国的流言只有一半是真的,能够快速攻下梁国所有城池的兵力一定是压倒性的。”
“看来我们暂时占据优势。”武锦堂说。
“多亏了岳州袁宁的叛变。”岐王说,“我们不能自欺欺人,他们的兵力远比我们强大。”
“新兵训练还不到一半,战马也不够,弓箭也不够。”费翔说。
“城中粮食也不够,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眼下只能维持四个月,还必须定量配给。”
“派出侍卫队,方圆二百里以内的所有食物,所有牲畜全部带回城中。烧掉来不及收割的庄稼,给所有的水源投毒,任何可供敌方使用的物资全部销毁。”
四天后,日出东山之时,他们来了。
先是骑兵,列着整齐有序的队伍稳步推进。随后是步兵,紧密的营队在前,步伐惊人的一致,后面的队伍则稍显松散,步伐也有些乱。
两翼是骑兵,中间是纪律严明的步兵,松散的队伍置于后方,这种阵型既快又稳。
“前排是奴隶战士,后面是自由军。”女参事皱眉,她在一本书里读到过。
“他们军队里还有奴隶?”柳奚问。
“天孙王国建立在奴隶之上,他们也是奴隶而来。”岐王披着厚厚的斗篷,呼吸异常沉重。
“没有攻城器,也没有攻城梯。”费翔观察了一番。
柳奚看到一名骑兵从队伍出列,策马疾驰,沿着堤道在城门前一百步扯住缰绳,抬头望向他们。
此人个头很高,黑漆胸甲,手捏卷轴。他目光扫视,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岐王李南风,”他用的是梁国语,口音虽重,但咬字清晰。“命你就此投降,将土地、城池献与天孙帝国。若奉命归顺,岐州之地的百姓可享我国公正对待。作为回报,你将……”
“费将军,”岐王说,“你带白旗了吗?”
费翔抿着嘴摇头:“没有。”
“那好。”
一道箭矢穿透卷轴,扎进胸甲。他翻身落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卷轴钉在胸前。
“好了,”岐王转身走开,“准备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