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发现啸寒正在分发早饭,由于补给日渐缺乏,早饭只能是稀粥。频繁的移动导致没时间打猎,饥饿成了常事。
他们在过去的七天内,已经转移了两次。袁宁一直不肯善罢甘休,派出了一大批带有奴隶犬的猎人和奴隶精英。
这帮追捕者还有令人头疼的一招,他们放出三十多只奴隶犬,循着气味的指引在林间穿梭,发现猎物立刻将其杀死。
昨天它们追踪到了营地附近,爆发了一场恶斗。小趾率领一半的战士从后方迂回,格桑则带着另一半攻其侧翼。
她似乎很痛恨奴隶犬,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也不知疲倦。小趾看到她挥动长矛刺进族群首领的胸腔,然后极其厌恶地皱了皱眉,矛尖一拧,洞穿了心脏。
三十四号仍然没有选定名字,他正在找黑熊练习梁国话,但学到的大多都是脏话。
“不对。”黑熊摇了摇脑袋,“是狗日的,不是日狗的。”
尹风正在磨剑,面无表情,双目失神。更远处,驯兽师照料着剩下的马匹。
“我们一直很好奇。”啸寒打断了小趾的观察。
“哪方面?”
“他们的国家。格桑说你去过那里。有人认为他们来自一座特别大的城市,而我外祖父说他们的帝国疆土非常大。”
“确实非常大。”小趾说,“据说天孙王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城池,但我没亲眼见过。”
“你去过,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毫无感情的怪物吗?”
“每个人都有冷血的一面,只是他们视其为美德。他们的道德与我们的不同。”小趾说。
他又望向营地,耐着性子清点人数。四十三人,外加八条狗。
他站起身,手持剑与弓。“准备出发!”
“又要转移啊?”啸寒的语气充满了不情愿。
“不,是离开森林。我们在这打不了胜仗。该逃跑了。”
尹风扛着那把古老的剑,没带水壶,没拿包裹,什么补给也没拿。
“兄弟,我希望还能听见你唱歌,像在至高殿一样。”
尹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走出几步后,又站住了。“她的名字叫艾娜,燕将军还吃过她做的饭。”他又说,“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
他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森林里。
小趾费了很大的劲儿和驯兽师齐宏解释,齐宏眼含热泪,最终还是同意放走了两匹马,要它们往北跑,从而误导那些紧追不舍的猎人。
“太容易暴露行踪了。”他说,“日灵关有马,我敢肯定,魍魉需要最好的驯兽师。”
他决定先走西边,再绕到北边,以混淆追捕者的判断。小趾和格桑点后,蒙因带着啸寒和一个叫楚怜的女孩探路,这个女孩耳聪目明,善于聆听森林之音,像个猎人一般。他们在天黑前至少走了三十里,在森林里已经算是不错的行进速度。
营地里,众人沉默无言,也不生火,挤在一起取暖。“不要动来动去的!”楚怜嘶声呵斥啸寒。
小趾坐在守门人身边守夜,耳目全开。夏翎曾经说过,夜晚的森林貌似黑暗,虚空无限,其实相比白天,黑暗中的森林更生动。打消恐惧,视其为朋友,它就是你最好的守夜人。
树梢上有只猫头鹰在叫唤,颇有节奏感。风中裹挟了森林的气味,没有人类的汗臭。月色中,不见铁器的寒光。
“北边是开阔地,”守门人姜耳说道,“要在走近二百里后,才能抵达日灵关,而且有一大段是岳州的地盘。”
“没得选了。”
三天后的早晨,晨风带来了新的气息,是一种刺鼻的味道。楚怜背着弓爬到树上,一直到最高点。
“火,”她回到地面汇报,“很多火。”
“哪里?”格桑问。
“到处都是,四面八方。最大的在我们南边。”
小趾跟第七殿姜耳交换了眼色。为了追捕他们,袁宁居然下令烧了森林?
“跑!”
小趾丢掉一切会拖累负重的东西,跑在最前面,而且每半个时辰休息一次。有些战士实在跑不动了,累得趴在地上。
一路上,烟味越来越浓,透过树冠的缝隙,他们甚至看到了一股浓烟直冲云霄。众人汗水淋漓,坚持到了傍晚。
日落时分,楚怜又爬上树梢观察情况,橙色的天空映出她纤细的身影。“现在只有南边有大火。”
“大家排成一队,别走散了,遇到浓烟就拉起手。”
很快,烟尘浓密到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只好匍匐前进,鼻孔贴近地面,以呼吸到相对干净的空气。周围的林木烧得噼啪作响,树干纷纷倒塌。这片森林快要没有生机。
忽然有微风吹来,浓烟散开,前方出现了宽阔地带,尚未着火。
“起来!”他大喊,拽起了姜耳,“我们要出去了!快跑!”
众人乱作一团,一边猛烈咳嗽,一边跌跌撞撞往前冲,背后热浪袭人,温度还在升高。
冲出去之后,小趾发现有五人迷失在浓烟之中,未能归队。当他们向北行进时,花裤衩的后代钻出了草丛,带着几只同类。它一头撞翻了小趾,亲热地舔着他的脸,呜呜直叫。“好小子。”小趾摸着它的毛皮。
小趾听到远处的军号声,蹄声如雷,但未接近,不足为虑。
他们离开森林后又走了三十里,地势由起伏的山丘变成了溪谷峭壁,便于藏身。
当晚,那个女人又出现在他的梦中。仍旧在海滩上,赤红的天空下浪花翻卷。但这一次没有孩子。
她一如既往站在海边,头也不回,犹如雕像般纹丝不动,唯有长发在风中乱舞。
他走到女人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太多了。”她目不转睛地说,“比我们杀的还多,夫君。”
他望向海岸,只见浪花卷来了一具具死尸。海岸线无边无际,尸体密密麻麻。
“这是我们干的?”他问。
“不,”她微微一笑,歪着头端详他,握住他的手。“是你干的,就在你杀了我之后。”
他终于看清了,不止海岸线。从海苔到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是尸体。“怎么回事?”
“我统治的是贪婪和欲望永无止境的时代,我是哀怨的女王,孤独地向整个世界宣泄仇恨。因为你那时会离开我,在反抗者毫无胜算的最后一战中阵亡。”
她笑了,与他十指紧扣,残酷的神色消失无踪。她动情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夫君。现在你我必须醒来了。”
“骑兵来了!”啸寒使劲晃着他的胳膊。
小趾带着他们爬上悬崖侧面的一条小路,然后趴下观望,果然看到了骑兵。对面有一队天孙骑兵,前面的确实岳州骑兵,为首的是一个身披盔甲的高个子。随着那人靠近,小趾感觉到啸寒的身子僵住了。
“是你父亲?”
男孩神色冷峻,面带恨意。
骑兵们停在三百步外,猎人带着狗走到前头。很快,一只猎犬冲着溪谷的方向吠叫起来。
“该跑了。”格桑说。
“真要追上来,我们肯定跑不掉。”姜耳说完,看向小趾的目光,“我不想跑了。”
第七殿姜耳站在悬崖外边,双手交握,与此同时,骑兵们向溪谷疾驰而来。小趾与啸寒藏在溪谷的另一块岩石后面。
领头的骑士抬起手,示意全队停下,然后独自策马来到姜耳面前点了点头,并没有下马。
“他们在哪里?”
姜耳摇了摇头。
“叛徒袁宁!”小趾大喊一声,引弓搭箭,走出藏身处,啸寒手握长剑,站在他身边。
骑兵们当即掉转马头狂奔而来,却忽略了身高体大的姜耳,这是一个重大失误。
姜耳任由敌军疾驰而过,然后走远了些,转身面向风化眼中的凹洞,高举双臂,十指张开。
一声惊雷响彻溪谷,气浪滚滚,大团红云腾空而起,裹住了天孙骑兵,战马在烟尘中扬蹄嘶鸣。
姜耳再退几步,又一声惊雷炸响,大地为之震颤,骑兵胯下的战马连连受惊,止步不前。
崖壁上的裂缝犹如蛛网,转眼间蔓延开来。趁着众人愣神,小趾一箭射向敌军首领的腿部,箭头扎进了防护薄弱的膝盖。
骑士随即从鞍上翻落。
崖壁仍在崩裂,惊天动地的声响不仅淹没了他的哀嚎,也震得小趾等人站立不稳。
岩石化作碎块,滚落溪谷,震耳欲聋,人喊马嘶几不可闻。
烟尘漫天,遮没了趴在地上不动的姜耳,幸存的敌兵乱作一团。小趾起身放箭,将一名骑兵射落马下,与此同时,战士们纷纷从两侧现身,弓弩争鸣,箭如雨下。
小趾看到半数骑兵落马,便扔下长弓,举剑杀去,战士们也发起冲锋。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敌军接连死于刀剑之下。
小趾发现姜耳正躺在旁边,双目半闭,七窍流血。
他蹲下来,按住姜耳的胳膊。姜耳的眼睛扑闪着睁开,鲜红的泪水长流不止。他无言地端详着小趾,仿佛想起了他们刚进入至高殿时的场景,随后他笑了。他企图说话,嘴里却呛出血水。
小趾凑近,听他嘶声说道:“我想……我还是喜欢……没有预言的生活。”
“导师……”
不管是第六殿的守门人,还是第七殿的长老,永远不能回应了。
小趾走向俯卧在地的骑兵首领。那人挣扎起身,由于疼痛难忍,嘴巴在面罩里骂骂咧咧。
“我们是不是要先审问一番?”黑熊问。
“直接宰了这混蛋,兄弟。”蒙因说。
小趾掀开面罩,露出那人的面庞,他嘴唇染血,眼神惊慌不安。
“怎么是你!”蒙因吃惊又鄙夷地说,并一脚踢向那人的膝盖,对方一声哀号。
“你认识这个人?”小趾说。
“秦温,袁宁的家臣和马屁精。就是他带着岳州骑兵来抓我们,杀了我们不杀人,没死的就交给了天孙人。”
“我——我对城主发过誓……”
“发你娘的誓,”蒙因一脚踏上秦温的脖子,用力往下踩,“我的亲戚那天全死光了!你这个人渣!”
小趾制止了蒙因,让三十四号前来审问。
曾经的奴隶走到他身边,以那种兴味索然的目光打量着秦温。
他们为姜耳建起了火葬堆,这时,格桑走上前来。
“我的族人害怕这种人,我们认为他窃取了格尔萨的天赋。但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令我顿悟,我们错了。”
小趾举着火把上前,点燃了木柴,“再见,导师。”
火焰猝然腾起。
十天后,溪谷峭壁变成了起伏山陵,远方惊雷滚滚,大地微微震颤。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大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强,是骑兵!少说也有千人。
他翻身上马,来到高地,伫立在驯兽师身边,众人向他们来靠拢,摆出锥形战阵,然后纷纷抽出长剑,举起弓弩。
几分钟后,第一批骑手现身。晨雾之中人影憧憧,二十米骑兵策马狂奔而来。
没有盔甲,是斥候?小趾心想。
那是一个中年人,身形瘦削,瞳色发灰,深蓝色斗篷随风舞动。
“放下武器!”小趾下马,向前走去。对方扯住缰绳,立在不远处。
“兄弟,”魍魉的声音比以前更加嘶哑,“你们好像走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