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不理解,师傅你为何要为了我做这么多。”江靖尘的眼眶有些许刺痛,却还是强忍着眼泪,让它在里面打转。
可山月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老茧,都是曾经练剑练出来的。
“您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
江靖尘别过脸来,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滚落到了喉结处,一溜烟,就钻进了衣领子里。
“我迟早会知道的。”
江靖尘离开了,只留下了山月一人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讲过一句话。
其实江靖尘的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遍。
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弃婴罢了,凭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凭什么要为了他,让自己陷入舆论的漩涡里,承受这么多年的留言蜚语。
可苏慕妗死后,这个孩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胖乎乎的小手,抓挠着什么。
一看到他走近,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朝他招手。
他轻轻抱起他,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这个孩子是否健全。
这孩子倒是生的好,白白胖胖的,就是背后有一块黑色的火焰胎记。
“没长脸上,不耽误你这张俊脸以后迷倒妹子哈。”
山月抱了这孩子不知道多久,他不能否认,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死去的苏慕妗,其实江靖尘和她眉眼间是有所相似的。
很没有出息,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掌门之位,又算什么,他不在意。
于是他把年幼的江靖尘托付给了一户一直无子的农家夫妇收养。
可这对夫妇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和蔼可亲,居然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肆意大骂江靖尘,让他干各种重活儿,还骂他是头猪,只会吃,不,是连猪都不如,猪至少还值几个钱。
年幼的江靖尘身上开始布满伤口,到处都是养父母发泄而留下的痕迹,有鞭伤,淤青,甚至是烫伤……
没有人给他包扎,给他正常人该有的吃食。
终有一日,那个幼小的孩子,因为伤口发炎,发了高烧。
那对夫妇心疼钱,没有给他轻大夫,可见这孩子越病越重,竟然生出了遗弃的念头。
那个冬天,江靖尘才六岁,身上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很是单薄,一个人蜷缩在雪地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也是正巧那日,山月下山办事,救下了他。
衣不蔽体的江靖尘露出了后背,山月这才看见了他背后的胎记,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很生气,带着虚弱的江靖尘去治病,还带着自己的满腔怒气,去质问那对夫妻。
要不是因为他是修道中人,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把他们杀了。
烧了不知道几天几夜,这孩子终于是恢复了,可当他看到陌生的山月时,害怕地往后躲。
“孩子,你别怕……”
山月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可江靖尘居然吓哭了,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话。
“别打我,别打我……”
山月的手就悬在了半空,心情复杂。
难道这孩子以为他要打他……
“我不会吃饭,我会干活的,我今天肯定把……把活都干完……”江靖尘捂着脑袋,怕的浑身发抖。
山月心里酸胀,他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在山下受了这么多苦,连口饭都不给孩子吃,简直是禽兽!
“孩子不怕,叔叔不是要打你,叔叔这边有糖果,叔叔是要给你吃糖果啊……”
山月摊开手掌,里面是几颗漂亮的糖,他刚刚路过药店时看到的,做的晶莹剔透,有的还特地做成了糖果的样子。
可江靖尘依旧不敢抬头,而是偷偷露出一双眼睛,朝着山月那边瞟着。
“孩子不怕,这些糖果,都是叔叔奖励你的。”
见江靖尘迟迟不去接,山月默默叹了口气,便将糖果放在了他的面前,就要出去给他煎药。
也就是在他转过身子的那一瞬间,江靖尘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扯住了山月的衣服。
山月愣住了,他缓缓回头,看着江靖尘用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静静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苏慕妗。
苏慕妗每次装可怜,要他带她去花满楼喝酒的时候,都是这副神情。
他知道,江靖尘这是一种乞求,他希望自己可以带他走,不要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更不要把他送回那对养父母手上。
可姚清寒如今坐上掌门之位,他能容忍江靖尘活着,又怎么可能容忍他进琼山。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可小孩子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怎么可能忍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送去别的人家?
那要是别的人家也和那对黑心夫妇一样,折磨虐待他怎么办?
他这次只是运气好碰上他下山了,要是他没有下山,他岂不是就要被冻死在雪地里。
他想赌一把,他想去和姚清寒谈一谈。
“我已经没有对他下死手了,你竟还要他进琼山?”姚清寒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不屑一笑,“是你疯了,还是当我傻子呢?”
山月行礼,面无表情道:“若是师兄愿意接纳那个孩子,我便永远不会将当年,您偷盗我剑谱一事,告诉任何人。”
闻言,姚清寒沉默了片刻,手里的茶盏之上,碧绿色的水纹,一层又一层。
“他可以进来。”姚清寒淡淡道,“但他毕竟是应忘初的孩子,必须要斩断他一切有可能会威胁到琼山的可能。”
山月身体一颤,姚清寒言下之意,他又怎能不知。
可他还是应下了。
回到云霄殿时,山月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他看着朝他奔来的江靖尘,看着他满眼的希冀,手心冒汗。
“叔叔,您回来了!”年幼的江靖尘很高兴,他这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周围穿着道袍的修士们,庄严肃穆,一身仙骨的样子,让他从心底里羡慕。
山月慢慢蹲下了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满脸的怜爱。
“孩子对不起,终究是你的身世拖累了你啊……”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听得懂山月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山月的表情,是悲伤的,难过的。
山月的手掌直接扶上了江靖尘的头部,突然……
江靖尘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头顶传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筋脉。
然后……就仿佛琴弦崩断了一般,所有筋脉,断裂的干干净净。
看着江靖尘痛苦地喊叫着,山月只觉得手掌都在发抖。
他的心脏都好像感应到了这么弱小的孩子的痛苦,竟痛的仿佛被人紧攥着滴血那样。
“对不起……”
对不起孩子,只有把你的功脉堵上,琼山才能留下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幼的孩子的小脸都发白的铁青。
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就那么哀怨地看了山月几眼,便沉沉地闭上了。
等他再次醒来,山月已经将他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他希望这个孩子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记得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了。
“你是……”那孩子虚弱地睁开眼来,看着陌生的一切。
“我是你的师傅。”山月慈爱地看着他,满眼的心疼。
“那我是谁……”
“你叫江靖尘,是我山月真人座下的弟子,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修行。”
“好……”
—
回到琼山以后,曾经江靖尘以为,自己立了功,就会改变大家的对自己的看法,得到相应的尊重,可事实证明。
并没有。
“江废柴!回来了呀!”不远处的司徒意看到了刚从云霄殿出来,失魂落魄的江靖尘,竟带着一帮弟子,堵住他的去路。
他看向门口有着明显打斗痕迹的云霄殿,又看了看江靖尘,一脸诧异。
“不是吧,江废柴这么勇,居然擅自闯入云霄殿,不怕掌门把你这个废物赶出去啊?”说完,司徒意和那些弟子们都笑了起来。
司徒意是和江靖尘同一批进来的弟子,虽然他不算是很有资质的弟子,但和江靖尘相比,他也算是有点天赋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从小他可没少欺辱他。
江靖尘不想理会他,而是径直往前走着,奈何这几头臭苍蝇,烦人得很,一直嗡嗡直叫。
“一回来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啊。”司徒意就走在他一旁,讥笑着,“可是谁不知道,你身旁有灵山的南诗逸,楚弦她们。”
“你可真幸运,在一旁潜水都能潜出优越感来。靠女人,嘿嘿,你还挺厉害……”
江靖尘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他,眼神森冷。
“呦呦呦!你还敢这副表情啊!哈哈哈哈哈真的是笑死我了啊……”
看着司徒意这副模样,江靖尘只觉得心里头的火气被他“蹭”得一下点燃了。
“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让开。”江靖尘语气低沉,有些压迫性。
听到这话,司徒意有些意外,但他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推嚷了江靖尘一下,嘻嘻哈哈的样子转变为了凶狠。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说出的下一秒,“啪”得一声,司徒意被打倒在地,一脸懵。
“你……你!”司徒意被彻底激怒,他怒目圆睁地看着江靖尘,从地上爬起来。
“我看你是想死了!”
司徒意朝他冲过来,却被江靖尘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见此场景,其他弟子们也蜂拥而至,都朝着江靖尘而去,甚至有些人直接拔剑。
江靖尘漠视着这些人,心里的怒气正得不到宣泄,这些人一来,像是导火索一般,将他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全部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