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工作或许可以准时开始，但总是难以准时结束，格伦纳剧院的经理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在演出结束三十分钟后，他才来替克莉斯缇娜女士邀请沃尔登家；

卡尔与劳伦道别，回到菲莉丝身边，他的未婚妻优雅依旧，和三位贵族小姐行道别礼时完全是一副胜利者姿态，而陶德小姐和安德勒小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尤其是英娜·安德勒小姐，卡尔怀疑如果这里没这么多人，她真的会哭出声来。

不过菲莉丝拒绝告诉他刚才的谈话内容，只是叮嘱卡尔独自在外时要保护好自己，外面的野女人都可坏了。

沃尔登伯爵、卡尔和菲莉丝跟在经理身后来到后台，布置精美的宽敞休息室内，克莉斯缇娜女士已等候多时；

她换下了华丽的演出服，此时的她一袭海蓝色丝绸长裙，长发随意披下。舞台上是耀眼的明星，舞台之下她的一颦一笑间，温婉成熟的风韵已毫无保留。

克莉斯缇娜对三人优雅行礼问候，卡尔等人也认真回礼，必要的礼节之后他们才落座于沙发，侍者奉上四杯香槟离开后，气氛放松下来；

但放松的是其他人而不是卡尔，他的注意力已被其他事物吸引而去，沉静的目光停留在克莉斯缇娜女士的方向——她无疑是一位有着成熟魅力的女士，但卡尔看得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亡灵。

那是一个男性亡灵，死前应该是二十多岁，亡灵将自己隐藏在克莉斯缇娜身后，除了移动之外没有其他动作，他隐藏了自身，但这对卡尔来说毫无意义。

刚才三人一进门，亡灵瞬间颤抖起来，他的表情和姿态极度恐惧，却没有逃跑或与卡尔说话，而是躲藏在克莉斯缇娜身后，周身微光闪烁，显出他的怯懦与慌乱；

卡尔没有从其他人的反应中看出任何异常，看来当事人还不知道，她被亡灵当作了盾牌。

要提醒她吗，还是干脆告诉她真相？

卡尔犯了难，直接说“女士你背后有鬼”是不是太失礼了……

即使自己是明斯特的通灵师，是这方面公认的专家，但克莉斯缇娜女士又不是本地人。

因此卡尔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听着菲莉丝与她相谈甚欢，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又听伯爵和她随意聊着文艺与生活的关系；

谈话告一段落，克莉斯缇娜女士望向卡尔——她在进城后已时常听说卡尔·海勒的名字，他就是沃尔登大小姐的未婚夫，如今明斯特市有名的神秘通灵师，还是治安厅的总司，可的确没想到他这么年轻英俊；

但此时她心底却很疑惑，除了刚见面时的问候，海勒先生一句话都没说过，但目光的确是看向自己这边的。

克莉斯缇娜刚才不动声色地回头，却并未发现自己身后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反而是那股讨厌的感觉在下场回到休息室后，又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身边，可是见到伯爵等人后那冰冷的窥视感却不再那么明显；

可能是分散了注意力吧。

克莉斯缇娜这样想到，她看向卡尔，猜测这位年轻绅士或许只是腼腆，于是主动笑着对卡尔说道：“这位就是卡尔·海勒先生吧，今夜的歌剧您是否满意呢，我很想听听您的意见。”

“您好美丽的女士，很荣幸见到您。您的咏叹调完美绝伦，我从未欣赏过如此精彩的演出，也请代我向乐队致意。”

“呵呵，这咏叹调能被您喜欢才是我的荣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演出呢。”克莉斯缇娜女士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真诚而愉快地说道，“相比之下我不算什么，从几天前进入明斯特市之后，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关于您的话题。”

卡尔得体地以微笑回应：“流言总令我们困扰。”

“是的，我也对此深有体会。海勒先生要比他人描述中英俊数倍，您和菲莉丝小姐真是天造地设，我都有心邀请二位一同演出了呢。”

“感谢您的赞美与好意，女士，但您的独唱已足够出色，您无愧于一切赞誉之词。”

克莉斯缇娜端庄微笑：“也谢谢您，海勒先生。”

“女士，长时间的歌唱与舞蹈必然非常辛苦。”卡尔得体地笑着，视线却看向她的身后，“看得出您很疲惫，务必保重身体。如果感觉身体不适请不要为了工作而拖延就医时间，帕德花园的医术非常优秀。”

伯爵也温和地说道：“正如卡尔所说，女士。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你憔悴了，看起来也比上次瘦弱了。如果需要医疗帮助，沃尔登家很乐意效劳。”

卡尔和伯爵说完后，克莉斯缇娜露出苦笑，始终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一些。

“感谢伯爵阁下和海勒先生，可我已在巡演途中多次就医，完全没有缓解，没想到已经这样明显了，我还没卸妆呢……”

“女士，恕我失礼，妆容并不能完全遮挡黑眼圈，您有多久没享受过安稳的睡眠了？”

“我不介意的，海勒先生。”克莉斯缇娜轻轻摇头，“说实话，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一个月了。我在纽伦全面检查过身体状态，但医生却说——我没有任何疾病，或许是心理作用……”

菲莉丝关切地问道：“请问您是感到哪里不适吗，还是压力太大导致睡眠障碍呢？”

“唉……既然这样，还请三位听我多说几句吧，这也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烦恼。”

克莉斯缇娜轻声讲起她的困扰——大约在一个多月前的某天，她忽然感觉身体发寒冰冷，可当时是初夏，纽伦又不是明斯特这座北方城市，她怀疑自己或许是染上风寒或别的疾病，但医生却说不是，她很健康；

而除了冰冷感，更恼人的在于她始终感受到，似有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在有人的地方或室外公共场合还不太明显，可一旦她独处时，那种窥视感便异常强烈，挥之不去，甚至在沐浴时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似能刺破皮肤的无形目光；

可过了两天，即使她身边有人在场，也能感受到未知的窥视感，仿佛数十双眼睛藏在暗处，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窥视感的来源。她甚至希望在房间里揪出一个跟踪偷拍的记者或行为过激的观众，这样反而会让她感到宽慰，至少能确定来源。

克莉斯缇娜一度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于是她加倍投入练习，又尽量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但效果近乎于无，那诡异目光并没有因此消散；

克莉斯缇娜毕竟小有名气，经纪人反对她总是在纽伦公共场所抛头露面，更何况近期没有安排演出，这会给外界留下话柄，会有人以此攻击她不专注于事业，整日放浪形骸。即使她已每天练习六个小时，但有心人只会视而不见；

于是克莉斯缇娜决定再次公开巡演，她想或许换个环境就能驱散那种冰冷和窥视感，又或许这感觉只停留在纽伦；

可是她从纽伦一路向北方巡演，诡异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若非克莉斯缇娜心态过人，恐怕已经精神崩溃；

几天前，她来到了明斯特市，这是巡演最后一站。在这里她感觉冰冷和窥视感稍微有所减轻，克莉斯缇娜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在今晚发挥的还算不错；而其他城市的演出由于睡眠时间短、状态不好，现场效果不尽人意，报社和评论家总算找到了证据，讨厌她的人开始不留情地用笔墨和巧舌展开攻击；

但这一切克莉斯缇娜都不在乎，她只希望那些感觉能消失，这一个多月堪称折磨，就连她一贯骄傲的良好心态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不过惊喜的是，今夜在表演时并没有那种感觉，而在这个休息室内本来存在的窥视感，随着沃尔登伯爵三人进门后减弱了太多，这是很罕见的情况。

“希望三位不要认为是我精神错乱了……不过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三位会这样想也是正常。”

克莉斯缇娜女士将自己的遭遇和烦闷尽数道出，长舒一口气，即使伯爵帮不上忙也没关系，能畅快地诉说烦恼已是不错。

她对卡尔三人苦笑着——这样怪奇的事情又有几人会相信呢，连她的经纪人惠勒先生都只是表现出相信的模样罢了。

但克莉斯缇娜却发现，这三位在听完后的反应和自己预想中完全不同，谁都没有安慰或劝导自己。他们三人沉默着，好像是真的在思考她的遭遇；

菲莉丝小姐正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的未婚夫，伯爵阁下平淡的神情又令她不明所以……

而海勒先生……

他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