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峰剑狱,一条幽暗深邃的长廊尽头。
某间狭小牢房,门口挂着个看不出年岁的木牌,似用剑刻出了个“天”字。
岐山老六陆司跷着二郎腿,正坐在这“天字号”牢房前,眸光投向房里晦暗幽静的墙角。
那片黑暗中,似乎有轻微的呼气声间歇响起。
像是有韵律的鼾声。
陆司丝毫不觉无聊,斜靠在椅上,单手拄着脑袋。
就这样目不转睛,侧耳听着牢里的呼气声。
日头渐沉,斜阳顺着墙上唯一那扇窗户,堪堪投了进来。
这是天字号牢房一天当中,少有能感受阳光的时刻。
黑暗中那不知名存在,似乎坐起了身。
“老六,今日怎么得闲来这儿?”
干净轻松的声音自牢房中传出,听不出一丝被关押的消沉之意。
陆司眼皮抬了抬,看着那道瘦小却挺直的身影从暗中走出。
声音的源头是名人族男子,皮肤白净不留岁月风尘,头上道髻梳扎整齐,完全看不出阶下囚的样子。
反倒像是此间主人一般,对来访的陆司含笑问候。
陆司仍旧闭口不言,端起椅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牢门后的男子打过招呼后,转身来到窗前负手而立。
沉醉于短暂的傍晚霞光中。
待光线再度暗去,他又慢条斯理地走回墙角,缓缓坐下。
像是记起了什么,男子抬头笑道:“对了,今天好像是承剑大比了吧?”
没有等来陆司的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早说过,岐山陋习之中,承剑当居首位,整那些儿女情长最是无趣。”
这话若是在止戈峰前公然讲出,怕是立马会迎接万道含怒劈来的剑光。
被剑狱囚徒贬低岐山最为重要的传统,陆司却懒得回应。
似乎早就习惯牢门后这男子的奇言怪语。
被陆司无视的男子不以为意,嘴角微微翘起:“若我没记错,今年阿忠也去了止戈峰承剑?”
空气骤然冰冷下来,茶盏又冒出袅袅白气。
听见自己唯一的徒弟被提及,陆司没有动作,但眼神却变得危险了起来。
“别急眼啊,我又没有对阿忠做什么。”
男子摊了摊手,露出一丝小孩子的调皮习性。
陆司终究还是没有贯之以漠然。
他从椅子上坐起,壮硕身躯微微前倾,声音冰冷道:“你若是敢碰阿忠一根手指,我会去妖域屠你一支妖属。”
男子无所谓道:“尽管去,帮我多杀几支都行。”
陆司又靠回了椅背。
整座剑狱,不过是一帮待宰囚徒。
但眼前这个“天字号”犯人,是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陆司可以拿自己的人头打包票,剑狱的一切异动,绝对和眼前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暂时没有铁证罢了。
不过,只要盯紧他,剑狱的问题就会被归拢于这间狭小的牢房。
只是,阿忠...
听见耳边又传来有韵律的鼾声,陆司心中微觉沉闷。
阿忠是个孤儿。
十七年前,他在天澜北域的边境村落中,被路过的陆司发现。
村子遭了妖患,三岁的孩童阿忠侥幸存活,刚从一处菜窖中探出头,嘴里还叼着半拉白菜叶子。
男孩纯净的眸子被陆司给吓得湿润,随后紧抱住怀里的大萝卜,嚎啕大哭。
懵懂的记忆当中,当年杀光村子的那帮妖怪,个个如眼前这家伙一样的大块头。
陆司彼时刚在妖域杀了个往返,以为是自己的一身煞气惊到这孩子。
无奈将男孩放上飞剑,陆司寻思在岐山附近寻一处农家寄养了。
然而从北境回来,一路上陆司经历了近千年人生中,最手足无措的一段时光。
已经辟谷多年的他,又捡回了年少下山游历时的手艺,给男孩变着花样烤山跳、焙地薯...
夜间带着个拖油瓶也不便赶路,只能停步歇脚,期间陆司还要安抚被灭村噩梦吓醒的男孩。
这段时光,虽是无措,却意外涤净了陆司那因屠杀沾染的一身煞气。
待到了山脚下,将男孩放在农妇怀里的陆司,空有一身惊天修为,却甩不开那只紧攥他袖角的小手。
男孩的双眸如止不住的泉眼,紧紧盯着陆司与和善不沾边的刚毅面庞。
沉默片刻后,陆司从农妇怀中拎起了男孩,向着远处绵延岐山飞去。
这孩子与岐山有缘。
陆司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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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峰上怪石嶙峋,曲折山路绕着岩缝向上延伸。
一身白色剑袍的阿忠从山路间跃起,落在身旁高高立起的石柱之上,举目眺望。
见四下无人,他神识内省,才惊觉自己筑基九层的真元仅剩不足七成。
不过是从山脚赶路至此,抵御剑意的真元损耗竟如此剧烈。
阿忠不由得叹了口气。
按照止戈峰遇强则强的特性,怕是大部分弟子到达半山腰的损耗都应在三成左右?
不过前来参加承剑大比,聚灵丹什么的,该是必备之物吧。
他摸了摸腰间那只沉甸甸的储物袋。
不禁想起昨夜师父陆司从窗外将其丢进了屋,一言不发离去的模样。
师父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酷?
阿忠不知道,他从袋子里掏出个瓷瓶。
上面用剑刻着“上品聚灵丹”三个小字。
的确出自陆司手笔,整个岐山只有他喜欢以剑代笔,乱刻乱画。
倒出一枚吞下后,阿忠感觉磅礴灵力自腹中涌起,轮转周天之后化作了殷殷真元。
还真是上品,不是一般千机峰弟子能炼制的,师父这回怕是下了血本了..
就是不知师父欠了四师伯那么多灵石,又是怎么从千机峰搞到这丹药的。
阿忠嘴角微翘,摇了摇头。
洗剑峰上一个参加承剑大比的,还是九百年前的陆司,一路冲上峰顶,继承下首代洗剑峰峰主之剑。
今日自己代表洗剑峰,自不能落了师父的威名。
抛开纷飞心绪,他运转起再度充沛的真元,正准备向峰顶继续冲刺之时。
一道挟卷狂暴灵气的火焰巨龙自虚空中探首而出,火焰灵元化作的狰狞大口咬向阿忠。
“嘭!”
爆裂火云炸开前的一瞬,阿忠早已发现偷袭的术法。
天刑剑意自体内喷薄而出,肃杀剑气镇压周身万物,瞬间绞碎了那道火光。
“啪、啪、啪。”
烟雾淡去,击掌之声自不远处响起。
“不愧是陆师叔唯一的弟子!”
一名身穿千机峰黑袍的弟子显出身形,连连称赞道:“陆忠师兄这修为怕是仅次于紫霄峰白河师兄了吧!”
阿忠望着这不敢露脸、暗中偷袭的鼠辈,冰冷目光与陆司如出一辙。
师父给他取名陆忠,但他很少以陆姓自居。
他觉得自己还配不上姓陆。
但眼前这臭鱼烂虾,更不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