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妙“扑哧”一下笑了起来,拍着胸口道:“我叫阿妙,阿珍,你刚才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过来?太吓人了!”
“唉,我这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阿珍唉了一口气,摇头道,“这里最多四米,我这是炫技,姐妹,炫技,知道吗?我有田径二级运动员的证书。”
女子二级运动员的标准,三级跳远是十一米;立定跳远是五米二。
也就是阿珍站在阳台边沿不用动,发挥失常都能稳稳跳过来。
看着殷小妙一脸茫然,阿珍也干脆:“不信啊?行,我现在立定跳远,跳过去给你看。”
“别、别!信!快坐,磨豆!”殷小妙算是怕了她了,笑着把那个手磨咖啡豆机递给她。
喜欢手磨咖啡豆的人,总是觉得自己磨出来咖啡,格外的顺口。
“要得,自己磨,我寻思,这跟咥泡馍的馍,得自己掰,一个道理!”阿珍笑着说道。
她磨着咖啡豆,殷小妙就托着下巴,望着她问道:”阿珍,你是田径运动员出身?”
“练田径的,你让他跟我这样几个空翻打过来?”说起来,阿珍便有些得意,“我练体操的。去额外考多一本田径的证,是那时被田径队嘲讽,当初年轻,不服输。”
阿珍说起她练体操时的回忆,让殷小妙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但一杯咖啡豆的量,要不了多久的时间,说着阿珍便磨完了,笑了起来:“都过去了。”
然后把那个手磨咖啡豆机递给殷小妙。
殷小妙起身将磨好的咖啡粉末放进咖啡机里,按下了启动键。
然后打开放在屋里的小冰箱,拿出一碟华夫饼和糖浆,摆在小圆桌上。
当她把咖啡端到阿珍面前,后者闭上眼,深吸了一下咖啡的香气。
过了几秒,她才睁开眼,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我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喝不起了。”
“只要我这边还有豆,随时过来啊!”殷小妙笑得亲切,她并不介意分享。
阿珍喝了一口咖啡,良久没有开口,似乎久违的味道,把她带进了回忆的某个时刻。
夜幕下,殷小妙也静静地喝着咖啡,并没有打扰阿珍,或者去询问什么。
这时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殷小妙放下杯子,脸上露出歉意:“我先生回来,阿珍你先坐会。”
阿珍点了点头,接着她就听见殷小妙落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轻盈而清脆,透着欢快的气息。
然后听见殷小妙笑着说道:“对,我认识了一位姐妹,好酷的,又飒又美,嗯嗯,你想不到她怎么到阳台的,嘻嘻!”
男人温和的声音透着怜爱:“隔壁的赵哥答应帮我们修复视频。”
有小孩和狗从小巷前奔跑而过,本来就不宽敞的巷道便喧哗起来。
后面的对话,阿珍便听不清了。
她在殷小妙家的阳台,捧着半杯咖啡,不觉垂下两行泪,别人的幸福和恩爱里,难免会映出自己的褴褛来,这便教她格外的心酸。
“嗨,阿珍,你喝不喝生普的?”重新回到阳台的殷小妙,这么对阿珍问道。
阿珍看了一眼自己翻过来的阳台,有好几位女孩在阳台鼓捣着洗衣机,晾着衣服,她们低声地说话,大声的笑,没有一个人发现,独自上来阳台的阿珍,并没有下楼,却又在阳台消失不见。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关心,阿珍到底消失于何方。
她回头对殷小妙说:“喝。”
殷小妙屯的生普,倒也不是名贵或是年份久远的茶叶。
但都是大厂出品质量有保障,冲泡之下,不过不失的茶香,就在小小的阳台弥漫开来。
端起杯的阿珍,啜了一口茶,突然对殷小妙问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快乐?”
“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快乐。”阿珍的黑眼圈在她惨白的脸上,并没有如大熊猫一样的萌感。
只有倦意,似乎她呼出的每口气,都带着深沉的倦意。
“住在这里,是没有能力买商品房搬出去。”阿珍放下茶杯,抽了抽鼻子。
只能接着住在祖辈留下的公产房,给政府交一点在这年月来讲,纯属象征性的租金;
或是守着祖上留下的零碎物业,象殷小妙这样,两层半加起来不到五十平方的。
至于租在这里的人?
阿珍回身指着自己翻过来的阳台:“两层半,我们九个人合租,洗手间你不管蹲坑还是洗浴,超过十分钟能被人用各地方言轮着骂死!要肚子不好,都自觉跑去巷口的公厕。”
所以阿珍再一次问:“你也是年轻人,困守在这里,你怎么还有心情喝五六十美元一斤的咖啡;冲一泡得十几块钱的生普?可能交浅言深,但难得有缘,你这人看着是心地善良的,我忍不住想劝一句,不要低头,不要躺平!”
殷小妙静静地听着她说,并没有解释,也没有分辨,只是默默点头和应着。
其实阿珍这一席话,不见得就是说给殷小妙听的,也许,是说给她自己听。
中间李子轩上来过一趟,拿了一些烤串过来给她们佐茶,然后便去找老赵修复视频了。
这些烤串里,有红柳枝的烤羊肉,也有竹签上的烤豆腐,一大袋得有几十串。
一时之间,阿珍还是殷小妙,便觉得这茶喝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于是啤酒的气息很快就在这阳台漫延,和烤串上的孜然味道,有着一种天然的和谐。
“你刚才怎么火气那么大?”殷小妙喝了酒,话便多了起来。
阿珍笑了笑,咬下红柳枝上的一块羊肉,在嘴里用力地嚼着,如是咀嚼她所痛恨的人:
“我在省队拿了体操一级运动员之后,到了16,年纪差不多,感觉出不了头,就退役了。”
体操的竞争是很残酷的,尽管例如丘索维金娜46岁还能拿冠军,但人家可是16岁就世锦赛两金一银——事实上16、17岁拿世界冠军的选手并不是孤例,反而是比较常见的事。
16岁的阿珍,要还在省队出不了头,退役的确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阿珍的故事很简单。
退役,然后依靠着运动员不断突破的那股冲劲,以及在省队队友、教练之间的一些人脉,开始那几年,通过投资珠宝很是赚了一些钱。
阿珍说到这里,灌了一大口啤酒,苦笑道:“那时年轻,觉得赚钱很容易,身边的人都夸我,都说阿珍‘嘹咂咧’!”
于是就不把读书当回事了,很快她就休学了。
“前几年,做水晶,我不知道你玩不玩这个,嗯,我觉得看准了,克里马擦的,就把能搜罗到的钱都攒手里,然后就开始折腾。”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殷小妙说:“你要有玩这个,接着就不用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