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的书信很快送回了梁山泊,等神机军师朱武派快马晓瑜山东诸州以后,这些年积累的良好名声,在此时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济南府内,一直依附在梁山泊羽翼下的大老爷房子山是齐州第一个听到消息的,等州府的榜文刚贴出来,他已经领着庄客,还有自己出钱征招的民夫,押送着大批的粮草送往府库。
“房员外,您不愧是程相公一直夸赞的义商啊。”孙定一脸笑容的客气道:“您是第一个,应当也是献粮最多之人。孙某代前线将士拜谢房员外了。”
房子山连忙回礼道:“孙相公切莫客气,小人可当不起您的大礼。”
二人也算熟络了,孙定让人给他做了登记以后,便叫差役拿着铜锣,满大街的宣传房子山献粮数千石,草料上万把……这让本就好面子的房子山,还有一些在那犹犹豫豫的富家老爷,个个慷慨解囊。
人总是需要有带头的,现在有了房子山做了榜样,一些同他一般有名望家产的人,哪怕开始心里或多或少不太愿意,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捐粮捐钱。
可是程万里等官员却不会管你是不是自愿的,拿着锣鼓就是敲敲打打,要特意造成一片全民积极拥护国事的景象。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些普通百姓也提着袋子,或者拿着自己的几个铜板都跑去官衙,都想为国家出一份力。
“诸位乡亲父老,金贼虽然未来我山东,可是那河北、河东的难民大家都是亲眼见过的。”几个书吏在人群中高喊道:“如今圣上亲领大军在西北苦战,咱们能看着将士们饿肚子,在寒风中受冻吗?没有他们山东如何安稳,天下如何安稳?”
“诸位叔伯兄弟,前方将士皆是我山东、河北的自家汉子,他们在为了我们不受金贼迫害,在那遥远的关中浴血,你们说该怎么办……”
被一阵鼓动的百姓,皆大喊道:“俺去投军……”
“俺去送粮……”
那些书吏连忙高喊道:“好,咱们现在要的就是民夫,帮忙运送辎重,可是如今国家乃多事之秋,我们只能给大家管几顿饭,却没有银钱发给大家,尔等可愿意?”
“有饭吃就行。”一个大汉在人群里喊道:“反正这大冬天的也没地种,俺去送粮……”
有了人带动,百姓们个个踊跃报名,直要帮官府送粮去京畿。
这是柴进在书信中特意嘱托的朱武,他一直觉得战争不是一个人或者是一支军队的事,必须让所有人不管什么方面,都要有一种参与感。
因为山东这些年总得来说太过安逸,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外面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可能在很多百姓心里,那大西北、河东离自己很远很远,我又何必为了别人的事去废自己的力?
虽然柴进也可以分派官府征用民夫徭役,但是让大家都有一份心,比被逼迫的效率要高上太多太多。等他们有了这份参与感,然后随着粮队在黄河对岸走那么一趟,所有人就都明白,自己做的原来是一件可以吹嘘很久很久的事……
……
关中,自古乃龙兴之地,而如今的京兆府长安城,更是曾经天下的中心,受万国来朝。它北面有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南有连绵千里的秦岭,西有高耸的六盘山,而东面却是崤山与中条山夹峙的涛涛黄河。
而扼守关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扼守住四条要道和天险关隘:函谷关、潼关、大散关、武关。
其中函谷关由于数百年的黄河泥沙堆积,已经不复当年雄险,所以由东而进关中,最重要的就是潼关。
等柴进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潼关前面,已经被竺敬说服的云中武领着手下士卒,大开关门跪倒一片。
“云将军,当年我去河东时,可惜您已经不在了,不然咱们倒是可以早些相识。”柴进和他客气几句后,便随他一起上了关隘,询问道:“为何前面风陵渡口和函谷关一个人都没有?”
“回圣上,当时晋王……田虎和他兄弟觉得函谷关已经没什么用,便只让我守住潼关便可。”云中武叹气道:“其实此地虽然已经没了曾经那般险峻,可是阻拦些敌军速度还是完全可以的,可能一些将领都不希望待在那吧……”
众人闻言皆是轻笑不已,因为整个西北都快没粮食吃了,谁还不想早些跑进关中快活快活,反在这黄河岸边忍饥受饿的。
“圣上,属下听闻当年黄巢攻占长安,走的是绕道秦岭,从南边一条沟壑中攻陷了潼关,咱们当早些派人守住此地为好……”
柴进点头道:“你尽管去安排。”
看着前面不足一丈宽的“黄巷坂”,众人心里也不禁感慨大自然的神奇,当年若非黄巢寻得了那从南经秦岭攻陷潼关的路径,只怕大唐还能多延续很久吧……
“圣上,咱们是否就依地势扎营,无需继续往西进?”李助建议道:“华州等地也已经是一片荒凉,北去的河中府卞祥等人已经在路上,咱们不如以逸待劳,就把他们这十几万人困死在这关中……”
柴进微微点头,但是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询问道:“将军可知道那京兆府如今的粮草还能供应到几时?”
“末将不清楚,但是应当不多。”云中武回道:“这段时间派人送来的粮草已经越来越少,而且很多都是发霉的陈粮……既然能把陈粮发给我们这些一路跟随的士卒,只怕田虎也已经没多少粮食发给那些裹挟一路的百姓了……”
云中武说完后,忽然想起一事。
“圣上,我听说金人完颜娄室抢了宋廷从蜀中运来的粮草,他们这一时半会应当还不怕。”
柴进已经知道完颜娄室去抢过子午谷的进川要道,可是却不清楚这事,等云中武把大概的情况说完,在旁的李助不禁笑道:“现在田虎不是投了完颜娄室么,你们说这位新主子舍不舍得把粮草分出来?”
王进笑道:“哪怕宋廷从蜀中运送的粮草不少,可是若加上田虎的人马,只怕也扛不了多久了吧。”
躬身对柴进道:“圣上,金人一定会让田虎猛攻潼关,然后自己偷偷走北边河中府回太原,这是当年唐高祖李渊下长安的路径,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再跑了……”
柴进点头道:“如今我们有了云中武将军一支人马,也不用再留那么多人在此地了。让青面兽杨志去乔冽帐下听用……”
……
已经见过完颜娄室的田豹兴高采烈的回了长安城,他带给了田虎一个很好的消息。
“王兄,那金人就是慷慨,难怪刘豫那么点人马就能封为齐王。”田豹邀功似的对田虎说道:“他说那张邦昌没有胆子,他们看错了人,如今愿意帮助您占据京畿,与刘豫一南一北,成为中原之主……”
“他们没有提什么条件?”田虎等他说完询问道。
“人家根本就没想过占着地盘不走。”田豹笑道:“只是将来需要同宋廷一般,向他们缴纳一些岁币就成。”
旁边的田彪高声赞叹道:“那柴进还恬不知耻的想将咱们赶到西夏去,我呸……咱们跟着金人不比受他这鸟气强……”
“就是就是,如今金人一点都不为与咱们有过摩擦而记恨,反而对大王极是仰慕。”田豹说道:“等退了柴进,咱们就以这长安龙兴之地为根基,出潼关占据中原,不比去西夏吃沙子强上千倍万倍。”
田彪和田豹一顿吹嘘过后,把自己都说得面红耳赤、激情澎湃,可主位上的田虎却一直未发一言。
“大王,您还有何疑虑?”
田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是同意了,可是下头的兄弟,只怕会有莫大怨言啊。”
田豹和田彪两个一听原来是担心这个,皆是笑着宽慰道:“大王莫要担心,咱们把一些将领叫到城里来问问不就是了,谁若是表现出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小弟先替您给解决了,也好过将来出乱子……”
“切莫如此。”田虎连忙说道:“这些兄弟都是义气之人,当年怎么劝服他们去投西夏,现在就怎么办……”
“大王就是义气。”田彪说道:“那小弟现在就让人去把他们唤来……”
……
驻军就在长安城附近,没有半天时间一些领军大将便接令到了田虎跟前。有的人如殿帅张雄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如邬梨和钮文忠是在等着田虎做决定。只有房学度和安士荣的心里却已经和明镜一般。
“诸位兄弟随着我田虎东奔西跑,忙碌真的多年,一直没有一个安稳,田某对不住大家。”田虎起身对众人躬身一礼,还没等他继续说,张雄等人连忙回礼问道:“大王,您为何如此,到底出了何事?”
田虎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着急,然后从怀中拿出两封书信,开口道:“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是山东柴进,一封是大金国完颜娄室……”
话没说完,满堂一片哗然。
“柴进已经领着人马过了河东,他邀我合击金人……”
“好啊,狗娘养的金贼追了咱们一路,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没等田虎说完,几个急性子的将领便大声叫好,把田虎弄得尴尬不已。
“吵什么,等大王把话说完。”田豹吼道:“你们知道柴进想干什么吗?就在这叫好……”
田虎对大家爽朗的笑笑,接着说道:“柴进的想法虽好,可是要求却过于无耻,他让咱们拖住金人,然后他来坐收渔翁之利。而且最后要把咱们赶过长城,去和党项人抢地盘……”
“直娘贼,确实无耻……”
“凭什么?”
“真当这天下是他柴家的了不成?”
一众将领的义愤填膺,让田虎哥几个很是满意。
他又挥手压下声浪。
“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是绿林好汉出身,岂能受他胁迫?”田虎正色道:“我田虎宁可死,也绝对不接受这无耻的要求……”
“大王英明……”
田虎把柴进的书信丢在地上,然后又拿起另一封书信,本想借着刚才的气氛接着说下去,可是心里没来由的少了些底气。
干咳了几下嗓子后,继续说道:“不瞒诸位兄弟,如今京兆府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供应大军了,我为了给大家谋条活路,已经派二大王去见了完颜娄室,他已经同意与咱们结盟……”
原本热闹的大堂,忽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因为这个场景,很多年前也出现过。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河东,回到了当年被童贯逼得走投无路的日子。
结盟,谁都明白这个结盟就是称臣,就是投效,就是如当年跟着党项人一般,给你一些钱粮,把你安置在最贫瘠的地方,然后让你去替他们卖力。而且还会派很多人跟着你,监视着你,只要发现自己有任何不妥之处,他们便会除之而后快。
国舅邬梨和枢密使钮文忠,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尉房学度,可是今天,在他们心里肯定会带头反对的人好像没一点反应,似乎早走预料。
“圣上,咱们可是好不容易脱离了党项人,为何还投金贼?”钮文忠忍不住劝道:“手下兄弟们很多都受尽了金贼的苦,如何能去投自己的仇人?”
“错,金人虽然和咱们有摩擦,可却算不得仇人。”田豹抢先开口道:“柴进是什么,那是要和咱们抢夺天下的心腹大患。而金人不过是想赚点打发,讨要些钱粮的蛮夷,到了最后他们迟早要回北边去的……”
“正是如此。”田彪也在旁边搭腔道:“咱们这叫借助金人之力,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怎么能算投贼呢?大王已经说了,我们与金人是结盟……”
“末将愿意誓死追随大王。”
一些田虎、田豹等人的心腹在他们眼神暗示下,齐齐开口吼道。
而钮文忠不善于言辞,眼神不停的看向邬梨和房学度。可他们似乎都已经猜到田虎既然会这样说,其实再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都是面露苦涩,但是却闭口不言。
“大王,您投西夏惹得天下百姓唾骂您忘了么?”殿帅之一的梁充忽然开口道:“争夺天下不光要有人有粮,还要名正言顺。连李世民那样的雄主,被逼无奈与突厥结个城下之盟,都被后世瞧不起,您觉得现在投了金人,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咱们?那些被金贼一路追杀,死去的兄弟如何看待咱们?那些跟随您的百姓如何看待咱们?”
这个梁充是个后来跟随田虎的秀才,一直老老实实很没存在感,可是现在一席话把田虎说得哑口无言。他们不是不知道刘豫投了金人现在被人骂成什么样了,可是对于一个掌权者来说,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别人田彪看在相熟的份上,还有些顾忌。可是你一个在西夏无路可走的酸秀才,居然这时候在此大放厥词,他可忍不了。
“忠言逆耳啊大王。”梁充也不看田彪,直接对田虎跪下道:“您的志向是雄霸天下,而不是占据山头……若是没了一丝一毫的名望,这个天下还如何争得?百姓怎么可能再追随于您?”
“狗东西,你还来劲了。”
田彪忽然一声大喝,堂外忽的跑进来几个刀斧手,提起梁充就往外走,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拖于堂外就一刀给砍了。
钮文忠心里苦笑一声:“难怪连你房学度都不说话了,原来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场中的很多人原本还想说话的,也都被眼前这一幕吓了回去。可他们都在期待某个说话有分量的大员,能再劝劝。
可是文武双全的邬梨不会去忤逆田虎的意思,房学度已经有了打算,而张雄是替田虎执掌中军的心腹,剩下一个钮文忠,最后也放弃了。
“兄弟们暂且忍耐,等将来本王攻进汴梁,一定领着大家北进燕云,一雪前耻……”
“愿为大王马首是瞻!”
随着田豹、田彪等人带头,一众将领尽皆躬身吼道:“愿为大王马首是瞻……”
人就是这么奇怪,哪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是谁也不愿意去做那只出头的鸟。而田虎见大局已定,心里也是快慰不已。
“殿下,既然柴进既然领着大军来了关中,咱们当早些派人去通知云中武。”张雄建议道:“现在也不清楚柴进到了何处,若是被他从南边沟壑冲破了潼关,可就落了下乘了……”
“云中武既然没派人来通报,肯定是还没见到柴进的兵马。”田虎点头道:“如今完颜娄室已经答应给咱们送来几千石粮食,正好给他送去……”
邬梨知道潼关的重要,连忙请命道:“大王,潼关乃关中门户,我愿一支人马去协助云中武……”
田虎见这位国舅爷这般体贴,也是大笑道:“好好好,那就辛苦国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