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姑娘回头向门口瞥了一眼。
只见客栈门口处,站着一群衣衫十分邋遢的草莽大汉,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穿着肥大的粗布棉麻深褐色短衫,衣服、面色暗沉,像是沾满了很多尘土一般,连头发、胡须上都沾染着黄黑色的尘土,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一些布袋子,布袋子被塞的鼓囊囊的,
远远的看着,仿佛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冒出阵阵难闻的气息,大堂里的客人们小声的讨论着。这群人着装一看,就知不是中原人士。像是丐帮的人,又有些不像,那种邋遢与丐帮乞丐们不是一个风格,总觉得应该是来自大漠的悍匪。
尤其是,当他们将挡在面上的深褐色布纱被拿掉后,这群汉子们满面污尘,露出黝黑的面容,他们个个浓眉大眼,一脸凶相,当他们健硕的手臂抬起来时,足有平常人大腿那般粗壮,着实有些吓人,而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在这一群大汉之中,竟然簇拥着一位身材纤瘦、楚楚乖巧的白衣姑娘,那女子亭亭玉立,耀眼夺目,像是一朵从淤泥里濯濯挺立的莲花一般醒目,让人避不开目光。
单是这女子的出现,才不会让这群莽汉显得突兀,显得令人生厌,仿佛是一幅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图。
那姑娘头上戴着一顶竹制的带花斗笠,斗笠四面围着一层飘逸的白纱,在白纱下面,她的面孔上,还戴着一层粉色的面纱,远处观之,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其身形却极为曼妙,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青衣姑娘顺势扫了一眼楼下茶客们的神情。
这一屋子的男人们,个个眼睛直溜溜的,紧紧盯着那位白衣女子,有的呆若木鸡,有的垂涎三尺,有的眉眼弯弯,满脸笑意,有的两眼放光,有的摩拳擦掌,他们的眼光齐刷刷的,盯着门口的这群人,有的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汉子们的着装,有的看到汉子们拿眼瞪着他们的时候,就赶忙瞥过脸去,不敢回看。
如此百态的好色之徒,看来,这女子应该是个极美貌的人吧。
青衣姑娘并没有停住上楼的脚步,她脚踩阶梯拾级而上,正好一束阳光,从楼顶空阔处的一方天地里,照射了下来,倾洒在她的身上,像专程为她打了一束聚光一般,又有天花板上垂吊着的大型连锁烛台,烛台四周用无数颗小水晶悬垂装饰,在阳光的照射下,水晶折射出了无数条彩色光芒,青衣姑娘这才停步,仰头朝天窗望去,天空之上阳光刺眼,一片晴朗。
太阳出来了!
她的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昨夜睡的其实并不好,一大早要去追踪那个人,所以她很早就起床出去,但追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官兵们围住了客栈,她于人群中冷眼旁观。这客栈里竟然死了三个人,是昨夜的那三个人,听说全部尽数一剑封喉而死,她并不好奇,也不惊讶。但是看那店家瞧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怀疑自己所为,她懒得理会,至少店家刚才表明,他并未向官府汇报关于自己的情况,趁着现在没有麻烦事来烦扰自己,在这大好时光里,她要赶紧回去补上一觉。
姑娘径直往三楼走去,昨晚的一锭银子,足够睡上好几天,她并不担忧,转到三楼拐角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柜台里的楚尚川,对着那群汉子们问道:“客官们,你们要几间房呢?”
一个汉子将一团包裹,丢掷在桌台上,哐当一声响,汉子粗犷的回答道:“赶快,八间客房,一间上等房。马上!”他的中原话有些生硬,带着点腔调。
大堂里的客人们听到这别扭的话语,都捂嘴偷笑。
“好嘞!八间客房,一间上等房。”楚尚川扬声应和。
他本以为这群人可能就只会住两间房,男的一群住在一间房,女的一间,但是没想到,这群汉子们就是爽快,一共八个汉子,竟然要各自占一间房,不过看他们的体型,一张床也就确实只能躺下一个人。
女子独自住一间上等客房。
楚尚川盘算着,这可是豪气有钱的主,他们住上一晚,能进账不少银子。他将店里的账本拿给汉子们登记,说话的汉子上前,接过楚尚川递上来的毛笔,只见他用右手手掌握住笔杆,将笔头按在砚台里使劲的转了一圈,然后握笔在登记册上画了八个圈。
楚尚川目瞪口呆。
“客官!要登记您的户籍及名字。”楚尚川指了指登记本上,那些人名。
“就这!”汉子生硬的回答。
“这是圈圈,怎么会是名字呢?”楚尚川小声的嘀咕。
“那就这个……就是”汉子提笔想了一会儿,在八个圈圈的后面,写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一二三四。
楚尚川甚为无奈,看汉子握笔和写字的姿势甚是搞笑,他想笑,但是忍住了。这汉子写的字,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他也不想强人所难,吩咐小二道:“带客人上楼。”
小二应诺,扬声喊道:“贵客上楼,请大家跟着,二楼,八间客房,三楼,一间上等客房。”
话音未落,楚尚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拱手向汉子们致歉,“各位客官啊,我得先说明一声,昨天晚上我们这个店里,刚刚死了三个人,早上才拉走的。”
他故意在说死了三个人时,扬起了声调,引得周围的茶客们,都伸长了脖颈,停下了手中的茶杯,凝神静气,伸长了耳朵,等待着大汉们的回答。
“死人!哼……”那个汉子轻蔑的哼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兵荒马乱的,哪里不死几个人?”
汉子转而面向着满堂的茶客们大声的说道:“爷爷们行走江湖,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有什么稀奇的。”
他的话带着强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回应,因为他说的有点快,大家好像都没听懂。
汉子停顿了一会儿,拍了拍胸脯,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爷爷,见过死人,不稀奇!”
这次大伙听懂了,客人们向着汉子伸出了大拇指。
汉子一脸得意,转而对着楚尚川叫嚷,“少废话,赶紧安排,好酒好菜送到房间,爷爷们饿了!”
楚尚川一脸的不乐意,这汉子爷爷长、爷爷短的自居,真是让人无语。
但似乎这八个人中,只有他懂得说带腔调的中原话,其他汉子们交流着大伙儿都听不懂的语言,楚尚川仔细听了几句,也听不懂,他吩咐小二,赶紧端上来一些点心放在柜台上给这些汉子们吃。
白衣女子安安静静的,一直站在柜台之前,等待楚尚川登记妥当之后,店小二就领着她和汉子们一起上楼而去。
座下的茶客们窃窃私语。
“这是见过世面的人呢,啧啧啧,连死人都不怕。”
“看他们模样应该是川西那边的汉子吧?长得那么高壮,你看他们那拳头和手臂,孔武有力,我敢说,他们单手都可以打死一头牛的。”
“哪里像川西呢,川西那边汉子听说个头不高哇。”
“你管他们是哪里的,那些闯江湖的,身世浮萍,四海为家,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还管什么哪里人。”
“说的是,说的是……”
楼下讨论声四起,声音比之刚才更加大声、嘈杂,青衣姑娘走进房间之后,就闭上了房门,将噪音完全隔离在外。
天字号房间的布置相当奢华,昨晚没有仔细看,原来地面上铺着的是,具有异域风情的西亚纯白羊毛地毯,小步走在上面柔软无声,房间里的房门,是厚实的榉木制作而成。双手推门之后,手上还能留存一丝淡淡的木香,并且这门的隔音效果极好,纵使刚才楼下如鸦雀聒噪一般喧闹,但待门合上之后,却全然听不到一点儿动静,而且放在靠墙位置的床,是用千年沉香木雕刻而成,飞龙走凤,游龙戏珠,整个床香味盈满房间,清香沉醉,闻之神清气爽,床上的铺盖和垫被,是丝绸缝制的锦绣绵绸被子,人躺上去,柔软舒适。
青衣姑娘欣然合衣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闭眼凝神,于寂静中酝酿睡意。
不消刻,就听到小二带了客人,打开隔壁的房门,他推门的动作极为粗鲁,门哐当一声,撞击在墙壁上,惊得青衣姑娘登时睁开了眼睛。还只夸这房门的隔音效果好,原来这般不经夸赞。
只听见小二说道:“姑娘,这是天字号上房,您请进,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
青衣姑娘估摸着,这隔壁住的,就是刚才那位白衣女子吧。稍缓,她困意袭来,眼皮有些沉重,隔壁的房门,尖细的“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合上了。
青衣姑娘心想,终于又安静了,可以好好睡一场大觉。
耳边却异常清晰的,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那叹息声一下击中内心,猛然让人心痛,头皮发麻,仿佛看到仅一墙之隔的女子,心中堆积了万千心事一般,无可奈何。
但真让人心生疑惑,原以为这门的隔音效果是极好的,可是这隔壁的动静,竟听的一清二楚。青衣姑娘在静寂中,却再也听不到隔壁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连移动脚步的声音,都未曾听到。倒是那些随白衣女子而来的壮汉们,就安排在自己脚下二楼的房间里,呼喝声、敲桌子、碰板凳、放茶碗的声音,不绝于耳,轰轰隆隆,吵个不停。
等了好一会儿,楼下粗鲁的声响渐渐息止,想到汉子们粗鄙的行为,青衣姑娘不由的轻声叹道:“好是可惜!”
她辗转了一下身子,向墙而眠。
“可惜什么呢?”
一个声音淡然飘来,直入耳内。
青衣姑娘如冰水淋身,一个激灵,双眼睁开,心下陡升骇然!
好一双尖细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