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气温到了夜间,竟然骤降,到了晚上,风又大了几分,冷风嗖嗖的,让人直打寒颤。
因为楚蝶他们一路是从漠北而来,所以马车里存有厚厚的毯子可以御寒,但在这七月的天气里,襄阳四鬼却穿的是夏季单衣,每个人都受了些内伤,寒气一上来,就冻得他们瑟瑟发抖,苦不堪言,加之一直都未进食,腹内空空,更加难受。
侏儒蹲在地上,捡拾了一些干燥的枯树枝叶,在避风的桃花树下,用火石打着火,但是打了半天,只见火星却并不见火苗儿,几番操作下来,就是点不着火,眼见着对面那群人已经点燃了火堆,还烤了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吃,这边的人看着就来气,他们现在是又饿又冷。
戏子边将桃花塞进嘴里充饥,边骂道:“当什么老大,连个火堆都点不燃,要你还有什么用?”他瑟缩的蜷伏在桃花树枝上,扒拉着一些桃花往自己的身上盖,希望能够以桃花为被,但是,他却是个惜花之人,并不舍得从树上摘取,只是将就近的桃花枝拽在面前,摇动着,将落下来的桃花花瓣扒拉在自己的面前。
侏儒不理会他,天黑后,他更着急了,双手使劲的撞击着火石,火星点点,细若游丝,但风一吹,火星飘摇,不一会儿就熄灭了。
不得已,他背对着风口,站在树下,拉扯着戏子垂落下来的大袍当做避风港,打着火石,有那么几下,火星掉落在干草上,他小心呵护,一顿哈气,竟然给弄出了火苗来,侏儒兴奋不已,赶忙将火苗引燃到捡拾的桃花枯枝上,又是一番操作,终于将火稳住,噼里啪啦的火苗迅速的将桃花枝燃烧起来。
见老大竟然将火点燃了,戏子也不顾刚才的戏谑,跳下树来,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蹲在火堆旁边,伸出手来,烤着火。
但这团火堆并不能缓解太多的寒意,只要风一吹,便瑟缩发抖,那种连身体都不自觉抖动的冷是极冷的,况且他们还个个身负内伤,在凉透入骨的寒气中,个个咳嗽不止,蜷缩在一起。
白发老者也没那么倔强,夜里是睡不着的,他收了绳子,依偎着戏子坐在一起。
戏子本想找个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但那白发老者是决然不给他抱的,尤其是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愣是如此尴尬,还是自己卷着衣服,背靠着背,相互倚靠取暖。
好在侏儒捡拾了一些粗大的树桩,这些足以支撑到明天早上,他身材矮小,缩在火堆旁边,还没那火苗窜的高度高。见那戏子戏服宽大,他冻得实在不行了,竟钻进了戏子的衣服中去,把戏服当成了被子,遮头盖脸的盖着。白面老二只有这个时候,才恢复到了正常,他抱着膀子,缩在侏儒的脚下,与他一起紧靠着戏子。
戏子噗嗤一声笑道:“咱们兄弟啊,生死都不屑一顾,却因为这寒冷的天气,忘掉了彼此的芥蒂,抱团在了一起。可笑啊……”
众人不语,围着火堆,皆有所思。
忽然侏儒从衣服中探出个脑袋,仰头问道:“老三,今天是初一么?”
他这一问,另外三人皆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一起抬头,向天仰望,戏子失声惊叫道:“今天是初一!”
他的语气里满是惊恐。
此刻,天上的月亮,半月牙似的挂在碧蓝的天空上,卷卷白云飘过,将它一会儿淹没,一会儿又显现出来,月光皎洁,透过桃花枝斑斑点点的照射下来,让人看着更是寒冷。
只听得老四大声喊了一声:“哎呀,惨了!”
四人皆惊恐万分,更加紧密的抱在一起,惶恐的脸上,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到了午夜时候,风似乎并没有消停,依旧冷飕飕的刮着,偶尔一堆花瓣随风飞舞,飘落在他们四个人身上。如他们所恐惧的事情,果然真的发生了。
夜半时分,四个人皆是横躺在地面上,火堆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他们的身体与面容,他们竟然个个四仰八叉,抽搐不已,口里吐着白沫,眼睛翻瞪着,像死去很久的鱼眼睛一样,周身冒着缕缕白烟。
起先,聂老大正在安排大家夜晚的就寝,宝儿的爹爹还是没有舒醒过来,
因为楚蝶的身体也才刚恢复不久,还没完全康复,在夜深寒重的晚上,长时间呆在外面,会加重她的病情,所以,他敦促着楚蝶上了马车,早点安寝,楚蝶依言,回到了马车上。
对于宝儿来说,聂老大的话,轰轰隆隆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见到聂老大来抓他,宝儿便围绕着火堆跑来跑去,要和他一起玩耍,累的聂老大火冒三丈,想抓起一根棍子来教训他,还好,聂老二一把抓住了宝儿,将他紧紧抱在面前。
等宝儿安静下来后,聂老二便和聂老大一起,在马车的两边,分别搭了两个大大的帐篷,地面上还铺了厚厚的毡绒毯子,并将火堆分开,围着他们分成了好几堆火堆。
他让聂老二睡在了其中一个帐篷里,宝儿就和他爹爹睡在另外一个帐篷里,因为对面还有几个恶人,他自己倒是不敢睡觉,裹了个毯子坐在火堆旁边,守夜。
见到对面的那四个人,紧紧的抱团在一起,他还蛮有感慨的,虽然说白天的时候,看他们样子并不团结,各自冷漠,没想到,他们还是很有兄弟情义的。
聂老大看着他们,想念自己的那些兄弟们了,尤其是老六自己独自一个人,在陌生又险象环生的地方,他期待着黑夜快快的过去,明日一早,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去寻找老六。
他的眼前浮现出他们八个兄弟在草原上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们也各自疯闹,打斗,时而不理睬对方,有时也会恶作剧一般,互相恶搞,老七曾经将干枯的牛粪夹在了老三的饼里面,老三没发觉,一口咬了下去;自己曾经与老二在草原上赛马,看谁跑得最快;他们八兄弟曾经守着关口,吓唬那些贩卖兽皮的中原人,抢夺他们偷猎的毛皮。
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好快乐,八兄弟往哪里一站,就是让人恐惧吓破胆的风景,永远都是威风凛凛,八面生风。
此刻这番光景,却也是极为凄凉,八兄弟们第一次分开,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一样也在思念着大家。
不知道何时,聂老二披着衣服,坐在了老大的旁边。
“你怎么不去睡?老二。”
“睡不着……”
两人并无多话,聂老大自己身上穿着厚厚的毡毛衣服,他将披着的一件坎肩围在了聂老二的脖子上,聂老二并不冷,但老大的这举动,让他感动万分。这世间,只有亲人才会如此这般贴心的照顾自己。
当然,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围着火堆,并不能体会对面那四兄弟的痛苦。聂老大见他们行动越发诡异,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奇怪。
那四个人在地上翻腾滚动着,互相撞倒后,也不加理会,他们踢散了火堆,眼见着那些火势越来越小,后来他们便横躺在地上不动了,四肢在不停的抽搐着,尤其是那面部表情,似乎都已经扭曲了,再到后来,就变成四具一直冒着白烟的躯体。
“老二,你看对面。”聂老大指着那四兄弟说道。
聂老二定睛一看,对面的四个人姿势怪异,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中原人都不怕冷么?”说完,他还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不是,你看他们,坏了,好像是中毒了。”
“不会吧,怕不是什么陷阱吧。”聂老二站起来观望。
“怕什么,你看他们都不动了,这么冷的天,躺在地上只一会儿就能让人打颤,但是你看他们个个躺在地上好一会儿了,都不动,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已经盯他们好一会儿了,尤其月亮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那样,不像是能装出来的。”聂老大让老二守着,他自己走近前去查看,果真见他们四人面色乌黑,口吐白沫,手臂青筋暴露。
“坏了,他们出事了。”聂老大快速奔跑回来,走到马车前连声叫道:“小蝶姑娘,你快出来看下,那边的四个人好像中毒了。”
远处,狼群在山顶上嗥叫,鸟群黑压压的成群结队的在黑夜里飞行,偶尔还能听到林间蟋蟀的叫声。楚蝶并未睡着,听见老大在车外呼唤,赶忙穿了一件外衣走出来,聂老二弯腰将她迎下马车。
“小蝶姑娘,那群人好像中毒了,老大说让你去看看。”聂老二嘟囔着说道,他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要救他们吧,不然我们明早还得和他们打一架。”
楚蝶没有说话,她从马车里取下一个药箱,里面装的是随车携带的草药,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自己这一整年不停的吃着各种的草药,闲暇时间也看一些医药方面的书籍,现在对基础的疾病可以进行诊断,不过越是回到郢都府,自己越发觉得脑袋里面的医学知识比目前懂得的更多。她给宝儿的爹爹喂食了一颗自己研制的九曲百灵丹,能固神保气,疗伤逼毒。
宝儿的爹爹服下之后,脉象逐渐平稳,这也给自己增加了一些治病救人的信心。
楚蝶提着药箱就往对面走去,聂老二拦住了她,劝道:“小蝶姑娘不必忧心,咱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管他们为好,这些人怕是在当地就是个恶人,死一个便少一个吧。”
他说完,还得意的看了一眼聂老大,这可是老大经常教育自己的话语,现在可以拿来教育楚蝶姑娘了,因为白天那个女子家里遇害,老大便是如此之说,他料想,现在老大也会这样想吧。他认为,老大之所以叫楚蝶过去,只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中毒,并不是为了救他们。
却没想到,聂老大一把推开他,吼道:“滚开,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屁话。我们都被困在这里,救他们活就是救我们活。”
聂老二摸摸脑袋,想不通老大这番话的意思,什么是救了他们,就是救了我们自己。他才不乐意过去,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捡起地上的泥土块,往火堆里砸,弄得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