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皇子的到来,给清冷的葵苑带来了一些变化。
不过苏尘的生活,并未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
大多数时候,锦皇子都跟着那位钟先生在二层楼看书学习,也很少在外走动,苏尘并不需要时时陪伴,跟想象中做皇子保姆的情况完全不同。
只有他们偶尔找不到某本书籍的时候,会让苏尘帮忙寻找。
日子依旧还是清闲。
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尘上午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捣鼓符文机关之类的东西了,大多都是修炼下拳脚内功,或是看看书,下下棋,照料下院子里的葵花。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院子里的葵花破土发芽了。
锦皇子为此还高兴了许久,他很期待夏天葵花开满院子的情形。
海东青留下的幼鸟,也一天天长大,羽翼渐丰,现在开始满院子乱跑。
苏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昆罗”。
这是古思通语里“海东青”的意思。
锦皇子对这个小东西也很喜欢,经常会趁着袁先生打瞌睡的时候,跑出来逗弄。
前两天,还因为追鸟玩闹,误了读书的时辰,被袁先生打了板子。
说起这位袁老先生,那可是来头不小。
他叫袁正道。
当代大儒,士族领袖,京城士族第一门阀袁家的老太公,三朝元老,龙渊阁领衔大学士……
这一连串金光灿灿的头衔,每一个都是沉甸甸的。
老爷子这把年纪,其实早已可以告老还乡,在家中颐养天年,但孝庄皇帝亲自三顾茅庐,这才将其请入宫中,亲自教导锦皇子。
袁正道见陛下如此诚意,也明白这位锦皇子未来恐怕就是楚国国君,为了袁家后续的百年辉煌,他答应了下来。
但这位老爷子,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在学术上,一丝不苟,对锦皇子的教导,也算尽心尽力,只是如果犯错的话,老头子也一点不留情,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锦皇子毕竟年幼,很多时候受了委屈,又不敢去找皇帝诉说,便会跑到苏尘这里来。
当然,大多数时候,苏尘只是听,并不会插话。
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胡言乱语教坏了皇子,被人捅出去,麻烦不小。
好在,这锦皇子也很懂事,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罢了,倒也不求苏尘能够安慰什么。
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络了起来。
袁老爷子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是有一些不高兴的。
这一天。
苏尘刚吃完早饭,趁着时间还早,便寻思着在院子里活动下筋骨。
太祖长拳练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丢下。
这门功夫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的价值,但却在养身健体这方面,颇有独到之处。
即便是到了苏尘这个境界,偶尔修炼一下,也能小有收获。
当然。
以他现在的实力,内力浑厚强大,随便一拳一脚也有无上威能,因而即便是最简单的太祖长拳,在他手中也显得神妙起来,拳风劲气,如同龙吟虎啸,隐见金光绽放。
“哇,苏公公,你好厉害啊!”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锦皇子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袄走了进来,他今天倒是来得格外的早,因为昨天落下了不少功课。
苏尘也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不过自己练武的事情,皇帝都知道,如今修炼的又是最常见不过的太祖长拳,倒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殿下过誉了,只是些花拳绣腿,用来养身的。”
苏尘笑着行了一礼。
小皇子却是很感兴趣,挥舞着胳膊上前道:“苏公公,你这么厉害,要不然教我练武吧?”
“那可不行,殿下千金之躯,陛下对你更是寄予厚望,武道终究不是治国之本,您还是将精力用在学业上比较好。”
苏尘赶忙拒绝。
开什么玩笑,教皇子练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如果有心让锦皇子修炼武道,自会为他寻找名师,但显然,她并不打算将其培养成一位武道强者。
苏尘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教就算了,哼,我还不想学呢!”
锦皇子有些不高兴,气哼哼地往藏书楼去了。
苏尘也不在意,小孩子脾气,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活动完筋骨,又将藏书楼打扫了一遍,这才回到院子里,眼看天色不错,便搬出了棋盘,自娱自乐。
“苏公公原来对下棋有研究?”
这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尘抬头,正好看到袁老爷子朝这边走过来,心中不由奇怪,这个时间点,老爷子不在楼上监督皇子读书,怎么有闲工夫跑出来跟我唠嗑?
不过表面上,自是不敢太过怠慢。
起身笑道:“袁老见笑了,谈不上研究,只是自己一个人无聊,瞎琢磨罢了。”
“这棋局看着可不普通。正好,老朽也算粗通棋艺,不如陪公公下一局吧。”
他说着,便在旁边坐了下来。
完全不给苏尘拒绝的机会。
事实上,苏尘也没办法拒绝,人家堂堂三朝元老,当世大儒,何等身份,跟自己一个小管事太监下棋,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还敢不识好歹拒绝?
不过。
对方这种身份,又怎会有闲情雅致和自己这么个小人物下棋?
恐怕是有话要说呢。
苏尘心头清楚,表面上自是没有流露分毫,露出一副欣喜荣幸之态,两人收敛棋子,重新布局。
苏尘自是不会主动开口。
刚下几手,果然便听得袁老爷子开口了。
“苏公公入宫多少年了?”
“回先生,我是宏光二十八年入宫,在这葵苑已经十多年了。”
“宏光二十八年啊,已经好久了,那时候老夫还兼任着礼部尚书呢。”
袁老爷子笑了笑,忽然却是话锋一转。
“这么说起来,苏公公还在葵苑伺候过陛下几年?难怪能得圣上信任,让你继续又来伺候锦皇子。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当年陛下潜龙出渊,公公为何没有选择从龙?”
“呵呵,老先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介残躯,别无所长,跟着陛下去也帮不到她什么。再说,我这个人懒散惯了,倒也没有那么多心思。”
从老爷子的话语中,苏尘听出了试探的味道。
所以趁机表明自己并无攀附权贵的心思。
袁老爷子闻言之后,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宫里的人,谁不是一门心思往上爬,像是苏公公这样淡泊名利的人,是真不多了。别的不说,就说如今那位东厂厂督,当初也和你一样,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如今看看人家,可是深得陛下信任,权倾朝野呢……”
权倾朝野这种话,从一位三朝元老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苏尘听到这里,大约也琢磨过味来了。
这位袁老爷子,是士族门阀的领袖,自然对林凡这个阉党恨之入骨。
只可惜,林凡如今得圣上信任,他也是莫可奈何。
所以这才委身来辅佐教导锦皇子,是在为未来做打算。
老头子当然不可能知道林凡和苏尘之前的私交。
此时说这番话,是在借此敲打。
他不喜欢锦皇子和苏尘走得太近,以免未来又是重蹈覆辙,再出一个深得圣眷的阉党权臣,那他们士族就很难出头了。
“苏公公是个聪明人,老朽的话,想必你应该听得明白……”
“老先生说得深奥,我听不懂。”
苏尘摇了摇头。
这些年的沉寂,把他的性子磨得淡泊平和,但这却不代表他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攀附的心思,也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凭什么要被一个已经告老的人指手画脚?
皇帝亲自将锦皇子安排道这里,她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
苏尘抬起头,迎着袁老爷子的目光。
“老先生是身在棋局,眼里就只有棋局了。殊不知这天地浩瀚,那么多风景,又哪是这棋盘装得下的……”
说完,落子。
一招绝杀,便将对方的黑棋杀了个七零八落,继续下去,不出三步,便可将对方逼入绝境中,斩尽杀绝。
然而,他这时候却是站起了身来。
笑着拱手道:“袁老,我想起苑内还有些杂事没有做,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也不理会,径直回房去了。
只留下袁正道愣愣地坐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即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看来,是老朽小人之心了。或许,这位苏公公的眼光,从来都不在这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