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正坤冲天而走,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打得鼻血四喷。那鬼嚎叫一声:“把我好心当着驴肝肺。”揪住他撕打。无奈李正坤比他强壮灵活得多,未几合就将他打倒在地,连声求饶。
李正坤哪里饶他,拳脚只管往他身上猛砸猛踢,正可将满腔怒火发泄到这个倒霉鬼身上。那鬼被揍得满地打滚,藏在身上的一黑一白两只袋子也掉落出来。
李正坤一眼认出那是师父之物,捡起来交给朱高华:“师父,这个鬼偷了你的东西。我再揍他,让他手脚不净!”
那鬼叫道:“朱村长,原来他是你徒弟嗦,你怎么不拉着他呢!从小到大,我没被人这样打过。呜呜——”
朱高华鄙夷地道:“我又没帮到徒弟打你,一对一你自己打不过,怪我做什么,脓包!”
那鬼是倪继红,听了朱高华的话,骂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上来夺过他手中的黑白袋子,从白袋里抓出一把黑粉就要往李正坤身上撒。
朱高华一把抓住他手臂:“知道是我徒弟,还撒粉?”
倪继红道:“打不能白挨。”
李正坤站立不动:“你撒吧。”面对他的气概,倪继红又犹豫不定。
李正坤上前从袋中抓出一把黑粉,撒到自己身上,立时冒烟出声,溃烂一片。
倪继红大吃一惊,忙从黑袋中抓出一把白粉,撒在李正坤身上的溃烂处,连声道:“兄弟,你是朱村长的徒弟,我是给朱村长打工的,就算是有点误会,话说开就算了,何必这么认真。”
他要握李正坤的手,被李正坤冷冷地甩开,朱高华也对他冷哼一声“矫情”,倪继红挨了打,还热脸贴了冷屁股,又羞又忿,便也冷脸如霜,不再说话。
朱高华心道:“这就对了。”他不愿看见两鬼之间毫无芥蒂,那样与怨鬼村宗旨不符。怨鬼村的鬼都必须充满怨恨,相互之间自然也不能一团和气,必须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想打一架。
徒弟李正坤一心想还阳,心中怨念不够,朱高华为了让积聚他心中怨气,就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阳间的躯体被毁掉。他一直在暗中寻找与李正坤血型相匹配的脏器需求者,终于在马来西亚找到一家富豪。富豪的儿子是“熊猫血”,需要肾移植,一直没有找到肾源。朱高华用香灰在富豪家的神龛前写下了孟平的手机号码,富豪一家都认为是神迹。孟平接到马来西亚电话,也觉不可思议。两边很快达成交易。
朱高华这一招达到了目的,他看见当李正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掏空,草草塞进纱布缝合,然后覆盖着白布单推了出去,面孔被愤怒、震惊和怨恨扭曲。朱高华能够感受到,李正坤胸中的怨恨之气犹如狂风翻卷大海,掀起如山一般的巨浪。
后来,李正坤的双眼慢慢变得冰冷,就象一渊深水,再也看不见任何波澜。朱高华猜测,李正坤的还阳之梦被彻底打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朱高华认为,从此往后,徒弟李正坤就是怨鬼村的忠实村民,可以放心将自己的本领倾囊以授。
回到怨鬼村,朱高华发现李正坤性情大变,面孔如冰,双目含怨,以前隐藏在眼底那一丝微弱的光芒也彻底消失了;触摸他的躯体,也不再热烫。朱高华很高兴:“这才是个真正的鬼嘛。”
倪继红在铁山敬老院又圈收的七个鬼魂,朱高华带了回来,跟上回一样,统统从悬崖推下来摔得粉碎,然后命两只狗去衔回零碎儿,堆码在院中受煎熬。上次堆码的肢体,他带着李正坤摆在地上,逐一撒白粉复原,然后命他们去村边找地方搭草屋居住。有两个鬼各差一条腿,朱高华预先替他们准备下一截树枝,两鬼杵着树枝,骂骂咧咧去了。
朱高华先向李正坤传授黑白粉的制作方法,开始正式向徒弟传授本领。李正坤知识基础太差,很多事情讲很多次都弄不明白,朱高华经常气得拍桌大吼:“就算没读过什么书,但我讲的不是原理,只是制作方法,你死死记住不就行了!”
整整三年,李正坤就在这样的吼声中学习、成长。
他终于学会了制作黑白两粉,但制作出来的效果远远没有师父朱高华制作的精良,只能算是勉强可用。他自己很得意。朱高华却很气馁,高度怀疑李正坤智商有问题,悲观地认为,照李正坤这样的学习进度,恐怕永远也出不了徒。
三年来,朱高华源源不断地从铁山敬老院带回来鬼魂,总数已接近三百。这些鬼魂走完“碎身程序”,复身之后都到村边择地居住,因外来者越来越多,地越分越小,无论原住者,还是后来者,都越来越不满意,争房争地,拦渠断水,总之每天都闹嚷纷争,纠纷不断。
朱高华很开心,认为怨鬼村越来越名符其实了,经常带着李正坤,笑呵呵地站在边上看村民们争吵;有时怂恿他们:“不要光动嘴,动手!”
一天,朱高华黑着脸从村后回来,两只狗欢叫着奔向悬崖下面的乱石坡,却低呜着空嘴而归。
“这回落了空!”李正坤满脸讥笑。
朱高华怒道:“落了空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此幸灾乐祸!”
铁山走失鬼魂的事情终于惊动了昆海城隍,出动差人拿去了倪继红,下在城隍老爷的牢里。铁山敬老院出来的新鬼魂,吃了孟平的供奉,便自向着鬼门关而去了,朱高华去提时,只在地下车库里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黑圈圈。
朱高华让李正坤跟他一道去找昆海城隍,救出倪继红,李正坤老大不愿意,他一不认识昆海城隍,二不关心倪继红,不想去劳心费力。朱高华许诺向他传授黑风变化方法,李正坤才高兴地答应了。
来到悬崖下,朱高华向他传授了变化方法,然后化为一道黑风,盘旋呼啸着上崖去了。李正坤却怎么也变不成,只能将躯体拉长抛起来,象一只笨重的麻袋,在崖壁上乱撞,折腾多时,也没能变成风,反在崖壁上将头撞得青包累累,疼痛难忍。
朱高华从崖上扑下,见他傻乎乎地坐在乱石堆上,气喘吁吁,头部流血,不禁骂道:“真他妈是个草包,这么简单的方法都学不会,更复杂高级的怎么学?你一头撞死在崖壁上罢!”
李正坤气短无语,朱高华化着黑风,拥着他上了悬崖。经过崖中间时,李正坤见黑头鬼双臂缠着树干,头上身上都长满草,似乎已与树缠为一体。也许三年来,黑头鬼就没动过。
在昆海城的南面,有一条狭窄凌乱的老街,街西头有一座城隍庙,街以庙命名,叫着城隍街。城隍街以前非常热闹繁华,尤其是逢庙会之时,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如今城隍庙成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庙会停办,平时亦不开放,又因狭窄不能通车,遂至街道冷落,沿街居民杂物乱堆,十分不堪。
但这是从人间的视角所见,从鬼的视角看来,这里却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在大街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威严的衙门——昆海城隍。
李正坤跟着朱高华来到衙门前,见门口有两尊威猛的石狮,大门两边分站着四个满脸横肉、如狼似虎的衙役,旁边一面白底红帮鸣冤鼓。
李正坤道:“我们要上去敲鼓喊冤吗?”
“你戏看多了,还敲鼓鸣冤,我只是带你来见见世面。我们虽然要办城隍衙门里的事,却不在这里办。”
“切,这有什么了不起,比这更阔气的衙门我都住过。”李正坤丝毫不以为然。
“什么衙门?”
“这……不能说。”
朱高华撇嘴道:“你一个笨头笨脑的毛嫩小鬼儿,做鬼才三四年,见过什么大衙门,说不上来吧。”
李正坤正打算说话,一个衙役冲他们吼道:“在这贼头贼脑,当心爷拿鞭子抽了你,城隍爷还要问你的罪。快快滚开!”
李正坤回敬道:“你才贼头贼脑。”
那衙役气冲冲手拿鞭子赶了过来,朱高华埋怨李正坤惹事,赶紧拉着他离开衙门。
走过两条大街,拐过三四个小巷,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院门紧闭,细听里面似有说话声,李正坤要敲门,被朱高华制止,让在外面等着。
傍晚时分,一个鬼出现在巷口,头戴黑顶灰沿圆帽,身穿靛青长衫,面皮白净微须,迈着心事重重的步伐,缓缓走来。
见了朱高华和李正坤,略微惊讶。朱高华躬身施礼:“汤师爷,几年不见,你老人家还是这么神彩奕奕,不减半分啊。”
朱高华神情谄媚,满面笑容,与在怨鬼村截然相反。李正坤从未见过他这副面孔,愕然难信。
被唤着汤师爷的鬼名叫汤心雄,是昆海城隍的师爷,主办刑名案子。他认出了朱高华,笑道:“原来是朱爷,好久不见。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寒舍来了?”
朱高华打着哈哈说些客套话,不着正题,汤心雄心知肚明,拍开院门,请朱、李两鬼进院儿。
厢房里落座上茶,朱高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包着一尊金菩萨,他摊开来送到汤心雄面前:“有一桩小事情,还得请你老人家措手。”
汤师爷瞄了一眼金菩萨,眼里闪过一丝光,似乎较为满意。他慢条斯理地道:“是不是你又乱捉生魂,让衙门里哪个兄弟告到城隍爷那去了?”说完他自己笑了笑,又道:“你抓那么多新鬼生魂干什么,开卖鬼铺子呀?”
朱高华讲了铁山敬老院的事,请求汤心雄帮忙设法,将下在城隍大牢里的倪继红捞出来。
汤心雄玩笑的神色了无踪影,惊道:“这个案子我可帮不上忙。前两天城隍爷提审倪犯,他早自烂其舌,口不能言,虽遭酷刑,不能招供,城隍爷盛怒,已发下签票,命差役四处缉访,条必彻查此案!”